“轰隆——”
雷鸣声响起，在因灰色积雨云积聚而模糊的都市天际线里，只有商业大厦及混居大楼的灯光格外清晰。
“因为她骂了我！”迟疑了一下后，藤原夏目有很快补充，眉间带着倔强和不容置疑。
不过，在松开森岛唯手掌后，他身上再次透露出虚弱的气息，也因此瞪眼的动作再怎么凶狠，也无法产生足够的压迫感。
特别是对于森岛唯来说，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藤原夏目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与其说是猛虎发怒，倒更像是猫咪在张牙舞爪了。
而且在听到那一句‘因为她骂了你’之后，森岛唯心中就有种无法形容的莫名之感，让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还有点安心和委屈，但无论如何，这种矛盾异常的心情拥堵在胸口，原本的凶凶怒焰已经消失殆尽了，转换成了一种烧灼心口的感觉。
所以，森岛唯在捂着清丽脸颊使劲揉了揉后，放弃了继续追究藤原夏目的打算。
“对于这种管不住自己狗、反而恶意伤人的更年期大妈，我确实很讨厌，也恨不得揍她一顿，”森岛唯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特别是还让你受了伤了。”
被翻滚长发遮盖住小半的清丽脸颊泛出些许红润，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被寒风冻出来的，她直视藤原夏目的水润双眼，变得有些柔软和迷离。
但这种异样很快被森岛唯压下，她将冰冷刺骨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腔中，试图以此让自己思维保持理智。
但从混合着大量潮湿水汽的冰凉空气中，森岛唯敏锐察觉到一种淡淡的、随风而散的清新气味。
如果不是对这种气味已经有些熟悉和敏感，大概是无法察觉到的——念及这一点的同时，她又看到藤原夏目洁白脖子上的淡淡红印，顿时感觉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起来。
“……但就是因为这个，你就要看着她被狗活活咬死，”说话时，森岛唯不敢直视藤原夏目，也因此，清亮声音也低弱下来，“这是不是有些残忍？”
没有直视对面的森岛唯并没有注意到，藤原夏目的脸色也不正常，准确来说，是差的不正常……当然他的脸色一直很差。
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而懊悔。
但这并不妨碍藤原夏目回应森岛唯，倒不如说，他的话语因此变得更加具备攻击性。
“这就残忍了？”眼神明亮却带着诡异的阴冷，藤原夏目说话时，身上压迫感随之而出，带着一种轻松的血腥味，“你知不知道，曾经因为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打扰我，就差点被我切成了两段？”
听闻此言，森岛唯下意识抬头，看着藤原夏目，双唇微张，清亮眼中流露出动摇。
“不，”她摇头，声音坚定，但与其说是在对藤原夏目说，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不是你会做的。”
“不是我会做的事？”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意，但藤原夏目说话时，却让森岛唯感受到嘲讽的意味，“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我会做的事？你又以为我是什么人？”
一个天然呆到极致却能第一眼就看穿我真面目的人，一个冒冒失失却数次救我于绝望之中的人，一个对我态度恶劣却只要我在内心祈祷就会来救我的人，一个任性自我却会把我的事放在首位的人……
只需要稍微一思考，多到令森岛唯都感到惊讶不已的想法如泉水一样不受控制地从脑海中溢涌而上。
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我居然已经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如此之多的深刻印象了吗？
这种想法令森岛唯有些震撼，也有些羞涩，因此她没能第一时间开口说出。
正是这短短的一瞬间迟疑，让藤原夏目继续说了下去。
“你真的了解我吗？”藤原夏目盯着森岛唯，那锐利目光像根钉子一样让森岛唯无法挪开目光，“我今年几岁？我以前在哪里生活过？又做过些什么？你了解吗？你根本不知道，甚至藤原夏目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你知道吗？”
这些我都猜想过——森岛唯在心中大喊。
在签订那份合约时，她确实对藤原夏目的神秘身份产生了疑虑。
但在解开母亲死亡谜题，以及某种森岛唯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特殊情感下，她下意识选择了忽视。
此刻，这些森岛唯过去以为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被重新提起，却让她无法面对藤原夏目的疑问。
“只是因为我阴差阳错下救了你几次，你就把我想象成一个温柔善良、风趣幽默的男生，那种小说里的男主角了吗？”藤原夏目的质问让森岛唯哑口无言，却有种酸涩的东西在内心翻涌而起。
“错了！那只是你想看到的藤原夏目，根本不是真正的藤原夏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藤原夏目紧咬牙根，使声音种带着几分低吼，他的激动的锐利目光里，也有种危险而动摇的复杂感觉。
“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藤原夏目是什么模样，”先指指自己的胸口，藤原夏目再指向不远处的血泊，眼中隐隐带着血丝，“比如说那种人被狗咬死是不是残忍这一点我根本不关心！我也根本无法关心！因为我不光杀死灵异，同样也要杀人！”
声音中已经隐隐带着杀气，让森岛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双瞳颤抖着看着藤原夏目。
“你以为我是从几岁就开始杀人？杀过多少人？很多！！很多很多！成百上千！数之不清的人！绝对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要多！”
不管是森岛唯还是藤原夏目，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已经开始激动起来，宛如有风暴席卷的海面，漾起了波澜，显露出其下的某些事物。
“我杀过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已经完全无法对人命和生命提起一丝半点的尊重！多到杀人已经成了呼吸一样的本能！因为杀死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蚂蚁我还至少需要一个个去找！”看着藤原夏目激动的目光，森岛唯虽然身体还在颤抖，但却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藤原夏目声音在不断加大的同时，给她的感觉也正从斥责，转变为某种倾诉。
激烈而无声的倾诉，有一种森岛唯仅仅是感受到，就痛到难以呼吸的沉重。
“人与人之间的爱情、亲情、友情，还有人类世界一切的文明、道德、法律，我对这些东西既不能理解，也根本不在乎——因为随意就能碾碎的世界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藤原夏目言至于此，声音忽然低落下来，目光变得黯淡而疲惫。
在狂风中沉默了大概有十多秒，他抬手点着森岛唯胸口，宛如要留下一个印记。
“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声音轻微，却坚硬如铁，字字如刀，“真正的藤原夏目，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嗜血野兽，根本不是你所期待的那种童话王子，跟着我只会受伤。”
不！你就是我要的人！
我进入过你的记忆，我知道你到底渴望什么！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知道！
呼吸急促到胸口疼痛，森岛唯恨不得怒吼出来，却被藤原夏目低沉的黯淡目光逼得动弹不得。
“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说出这句话时，藤原夏目声音突兀地低沉了下来，连带他的目光都似乎变得有几分柔软。“这对你，对，对……都好。”
但这种柔软转瞬即逝，这句话也彷佛耗尽了藤原夏目所有的力气。
“不要再随意相信陌生人了，”张张嘴，藤原夏目似乎还想嘱咐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看向不远处的车辆，“跟着你家女仆吧，她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提着刀，转身迈开脚步。
“哗哗”
好几颗豆大的冰冷雨滴落在森岛唯脸上，混杂着泪水滑落，横刮的风带着天空的气味吹起她的秀丽长发卷成一团。
要下雨了——当森岛唯本能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围已经因倾盆大雨而变得朦胧，并将藤原夏目的削瘦身影融化在苍茫水汽之中。
她试图伸手奔跑过去，但最后却抱着头蹲下。
蓄积了一个冬天的大雨，淋洒在森岛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