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七月很在意。她用大眼睛盯着李初九,“我怎么就天真了?”
“很傻,很天真。”李初九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那倩倩姑娘,是因为家境贫寒,或者因为卖身葬父之类的可怜原因,不得已沦落了风尘。却又坚持着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是个贞洁烈女。如今,畏惧曾公子身份,不敢反抗,却又不甘被辱,苦苦挣扎,十分可怜?”
陈七月眨巴着眼睛,竟是无言以对。她之前倒是没有认真想过,可经李初九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好像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毕竟,倩倩姑娘很漂亮。大多人总是希望这样漂亮的姑娘,并非那种自甘堕落之人,而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跟曾公子,应该是相熟的。”李初九道,“曾公子是什么人性,她应该是了解的。可她依然第一时间去了曾公子面前,而且离得很近。这是为何?就算她不敢得罪曾公子,要先来见礼,却也完全没必要站的这么近,从而给曾公子下手的机会。青楼女子,见惯风月。即便是清倌人,被恩客沾点儿便宜,应该也是常有之事。因为被捏了脸,就泪眼汪汪的,是不是太夸张了?还有,曾公子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坐下,并没有搂着她的腰,缘何她的屁股却紧挨着曾公子?若真是不情愿,应该是屁股尽量远离,又因为力气不如,而斜着身子靠过去才对。”
“这……”陈七月想了想,看着不远处紧挨着的曾公子和倩倩,道,“前面的说法,勉强也还能说得过去。后面的……并非所有人的腰身都很灵活吧。而且,肩膀被硬拉过去,身子自然也会随之过去。”
“就算你说的对。”李初九饶有兴趣的跟陈七月一起研究起来,“你仔细看。倩倩虽然有挣扎的动作,可她的屁股,是不是没有丝毫挪开一些的意思?”
陈七月眉头微蹙,觉得李初九一直说“屁股”太粗俗了,却也懒得跟他计较。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倒也是。”
“屁股决定脑袋,屁股也出卖脑袋。”
“啊?此话……何解?”
“意思很简单。屁股决定脑袋,意思是一个人坐什么位置,往往决定了他思考的角度和范围。比如一个商人,考虑的永远是如何多赚取顾客的银子,而不是考虑如何让顾客省银子。一个青楼女子,考虑的也永远是如何让恩客喜欢自己,并且多拿银子,而绝非是让恩客赶紧回家照顾妻儿;至于屁股出卖脑袋,意思是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往往会被他的行动所出卖。比如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也自认为自己是讲仁义道德的。可做出来的事情,却又违背了仁义道德。有个词很好,叫‘人贵自知’。为何这么说?因为很多人并不自知。所以呢,不自知的人,脑袋所想,如同口中所言,皆为表象。他最终如何选择,屁股最终会坐在了什么位置上,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就像这个倩倩姑娘,她脸上尽是委屈,手也在略做反抗,但屁股却保持着紧靠曾公子,不曾有丝毫移动。她所努力表现出来的清纯、贞节的形象,被她的屁股出卖了。”
陈七月很认真的想了想,又很认真的盯着倩倩的屁股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她发现,李初九说的,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忽然又想起自己刚才后悔进入这风雅楼的想法。
到底还是继续坐在了这里,是否也是屁股出卖了脑袋?自己其实还是很想在这里坐一坐的?
再看李初九,陈七月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词来:睿智。
或许是夸张了些。
但李初九这个人,确实很聪明啊。
说话很粗俗,但见微知著,思路清奇。会炎夏制冰的奇技,亦通经商之道,还知道啤酒那种从未听闻的东西……又想起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句子,或许真的会作诗词。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初九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看。”
“试试?”陈七月呆了一下,明白过来。脑海中竟是浮现出李初九硬是搂着自己肩膀的画面,嘴角一抽,赶紧道,“不必了,我信。”
李初九有些失望,“实践一下多好啊,轻易便信了。唉,你还真好骗。”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忍不住笑。
这个李初九,刚正经了没多大会儿,便又流露出这般轻浮不羁的神态。虽然大多人试图表现风流不羁时,往往也会弄巧成拙的变成轻浮不羁,让人心生厌恶。但李初九这般神态——倒是有点儿好笑呢。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呐。
笑一声,陈七月岔开话题,道:“说说你上次提的那个啤酒吧。”
“嗯?”
“你会制吗?”
“倒也简单。你想知道的话,我教你。”
“好啊。”
俩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入夜,华灯初上。风雅楼中,追欢卖笑,迎来送往,热闹非常。俩人却只是兴致勃勃的聊天,并不在意周围的喧嚣。
陈七月的酒量一般,一边听李初九海阔天空的胡扯,一边喝酒,渐渐有了些许醉意。她的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不胜酒量,便不再喝酒,只是一手托腮,看着李初九,听他说着“爱死寂寞人”的故事。
有这样的种族吗?陈七月是坚决不信的。她哈哈一笑,打断了李初九的胡扯:“哪有这样取名的种族。”
“喜欢住在人烟稀少的冰天雪地里,就是因为爱死了这寂寞的人生呐。”李初九信口胡扯,见陈七月不喝酒了,也不劝酒,只是自顾自的喝。
又聊了一阵,时候不早,二人出了风雅楼。
离了风雅楼中的污浊环境,陈七月深吸一口气,享受着清新空气。又与李初九道别,带着大内总管回宫。走在熙熙攘攘的烟花巷里,看一眼街道两侧花枝招展的卖笑女子,再看看定军河面上彩灯点点的画舫,陈七月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倒是稍嫌放纵了些,有失体统了。”
大内总管道,“偶尔消遣,有益身心。”
陈七月一愣,哈哈一笑。
这“偶尔消遣”的话,是李初九适才说的。
“他说的制啤酒之法,你可记下了?”陈七月问。
“是。”
“试试看,或许真能制出来。”陈七月说罢,又叹气,“只是制酒费粮,不是善举啊。”
一路回了寝宫,躺倒在龙床上,闭上眼,陈七月又想起了李初九谈笑风生的模样。想着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儿,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
……
一夜好梦。
第二天黎明时分,李初九早早起来,去了内城。在双全楼上守了一上午,终于看到了荆十八远远而来,待荆十八到了双全楼下,李初九忽然喊了一声,“小二,添菜!”
荆十八听到了李初九的声音,心念一动,也不抬头,便拐进了双全楼。
“师弟,你是在此等我吗?”荆十八问。
“嗯。有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你我兄弟,说什么‘请’字。”
“呵,我想进皇宫里看看。”李初九道,“你上次提到的奇怪气息,我有些在意。”
“皇宫可是不好进。”荆十八道,“因为上次我夜探皇宫,皇宫守卫更加森严了。听说,那关绍,更是带着银武营和关家子弟,住进了皇宫之中。”
不是皇帝,却带着家眷入住皇宫。这关绍,绝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也是因此,足见永贞皇帝陈卓对关绍的信任程度。
“利用雍王呢?她最近有没有可能会进宫?能不能带我混进去?比如装成侍卫之类的。”
荆十八摇头,“雍王十分谨慎,一般不进宫。即便进宫,也一定会带上心腹高手。所有心腹,她都认得。你想乔装成她的侍卫,根本不可能。”
“那可还有别的办法能进入皇宫?”李初九有些犯愁。
荆十八挠了挠头,“师弟若是想不出办法,我自也是没有的。”
“帮忙想想。”
荆十八犯了难,抓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兴奋的一拍桌子,“有了!师弟,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来听听。”
“如今,朝中重臣,大多都是异女。师弟这般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让那些异女心生爱慕,定然简单。若是能勾搭一位朝廷重臣……”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李初九有些丧气。
吹牛归吹牛,李初九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在玄门内一帮长得不上档次的师兄弟面前吹嘘一下还说得过去,真到了这花花世界,李初九可不敢真的认为自己“英俊潇洒”。
铁憨憨就是铁憨憨,指望他想出什么妙计,自己可也就成了铁憨憨了。
还勾搭朝廷重臣?
你咋不说勾搭皇帝呢。
那样不只能一探皇宫,甚至能住里面了。
真是异想天开。
苦笑一声,李初九起身,道,“我自己想办法吧。”愁的不行,自是会想到请外援。李初九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回一趟门派,或许师父那老家伙,能有好办法找到厉无咎。三师兄的伤势也应该恢复了。五师弟么,三年了,总该有些长进的。若是都能来京,人多力量大。找厉无咎,也容易了。想到这里,李初九又是一愣。不对。三年了,常理而言,不提师父年迈,至少三师兄和五师弟,应该已经离开山门,追踪厉无咎了吧?怎么也没有任何消息呢?难道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想不通,愁上心头,李初九叹一口气,对荆十八说道,“你把账结了,我先走了。”一路回家,在徐家附近不远处的一个酒肆外,李初九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说笑声。隔着窗口望了一眼,看到了正在把酒言欢的钱忠和徐阳。
看样子,钱忠正在给徐阳庆祝高升。
御史中丞啊,徐家三代御史,还没有人做过这么大的官儿。徐阳虽然不是官儿迷,但能高升,还是很高兴,小脸儿上尽是笑意。李初九却笑不出来,暗暗叹一口气,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件无用功。
跟上次捣鼓冰棍儿一样,看起来像是成功了,实际上却是没有个屁用。虽然撺掇着徐阳升了官儿,但却好像并不能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目的。如今仔细想想,就算徐阳真的成了大官儿,也是不可能随便带着“家眷”进入皇宫的。更何况,赘婿的地位,甚至不如男子的妾室。哪怕是遇到皇帝生日这般大日子,都不可能被允许带入皇宫。
无力的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李初九呆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妙计来。难道真要如荆十八那样,偷偷潜入皇宫?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荆十八也说了,皇宫内如今守卫愈发森严,想要偷摸进去,怕也不易。更何况,自己跟荆十八修炼的秘术也不相同,他有本事潜入皇宫并且全身而退,自己怕是没这个能耐——厉无咎说的没错,自己是最强的,也是最弱的。自己或许能打败荆十八无法轻易取胜的银武营统领关绍,但如荆十八那样潜入皇宫,自己却做不到。
对师父和三师兄、五师弟,李初九也是满心的担忧。
三师兄当年虽然伤势颇重,但三年时间,肯定已经痊愈了。五师弟虽然顽劣,但却很聪明,三年了,总也学成了本事。师父是年纪大了,但修为底子足够厚,身体也算康健。天下因护花铃而生出大变,带着三师兄和五师弟来京寻厉无咎,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为何杳无音讯?
李初九拍了拍脑袋,抑郁不堪。
……
与李初九一样愁苦的,还有荆十八。
没能帮上师弟的忙,荆十八很自责,心情很沉重。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跟妻子说了自己与师弟李初九见面的事情,又说了师弟的烦恼。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更对妻子信任有加。既然说了,干脆又把从师弟那里知道的关于护花铃的事情跟妻子说了。
夜色里,妻子长叹一口气,竟是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只是侧过身来,抱着荆十八,道,“你那个四师弟聪明的紧,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
“你生我气吗?”
“不会。早知你性子,定然忍不住与他相见的。唉,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荆十八起了床,吃着早饭,又对妻子说道,“今晚轮到我守夜,你和孩子早点儿休息,不必等我。”
“嗯。”妻子答应了一声,待荆十八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厨房里拿了几个菜窝窝,装进竹篮里,叮嘱了孩子不要乱跑,这才出门。
一路走街串巷,来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外,敲了敲门。
片刻,一个银发异女打开门,看到荆妻,笑道,“嫂子来了。”
荆妻笑着点头,“昨晚蒸了几个窝窝,给你送来几个。”看一眼那银发异女手上的白色面粉,又道,“忙着呐。”说着,随那异女进了屋。“生意咋样?”
“也还行,就是累一些。”异女甩了一下胳膊,“每日里揉面下面,胳膊酸痛的厉害。偶尔还有些泼皮找麻烦,甚是烦得慌。”
荆妻道,“不妨事,真敢找你麻烦,我让孩儿他爹去教训他们。”
“呵呵,倒也不必。”
“看吧,都是自家人。有麻烦,也不用客气。”荆妻顿了顿,又道,“十八……跟李初九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