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城北老韩,在偌大原北城里,这多少也算是个人物。

说他家喻户晓倒不至于,但在城北这旮沓,一般人都晓得他。

被人认识,也不是因为老韩开着原北城里最大的那家药馆,而是因为他的那些爱好。

老韩这半辈子过下来,说到底,也就两个爱好。

一个是敲木鱼,另一个是抖腿。

所以也可以说他其实就只有一个爱好——

在敲木鱼的时候抖腿。

敲木鱼,是因为老韩年轻的时候,曾在京都云寺出家,即便还俗多年,他也没改吃斋礼佛的习惯。

而抖腿,这个爱好没什么缘由,只是因为老韩喜欢。

就像男人都爱黑丝大胸美少女一样,天性所然,所以显得单纯而质朴。

但老韩抖腿多少抖出了点心得。

平日里的时候,只要坐着,那腿便抖得又快又有节奏,透出一股“唯我独尊”的霸道感。

所以店里的杂役伙计们见了他,当面的时候,奉承一句韩掌柜;背地里,叫他老韩腿。

老韩其实也不算太老,四十多岁,正是男人力壮的时候,前些日子他还新纳了一方小妾,那姑娘据说很润。

这按理来说,老韩家庭幸福、生活和谐,开个药店也够日常支出,这整个人生是一个大写的圆满。

可这两天以来,老韩一直黑沉着一张脸,就连店里的伙计都不敢触他眉头。

这不,这一大早,老韩便在药店堂里坐着了,一边抖腿,一边敲木鱼,抖一下,敲一下,手脚搭配得相当和谐。

活计早早地扫完地,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发起呆,心想莫不是在下雨天,抖腿和敲木鱼更搭配?

当宁羡鱼收了伞进来的时候,老韩还在抖腿,手上的动作更是飞快,硬是把木鱼敲出了摇滚的节奏。

宁羡鱼进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听着这慷慨激昂的木鱼声,心想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于是他又退出去,冒雨走到药店招牌底下,擦亮眼睛认真看了看。

老韩药馆——旁边还有两列小字:治肾虚,我在行——错不了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店。

于是宁羡鱼又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见一道黑影向他扑来,宁羡鱼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老韩的熊抱。

宁羡鱼再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老韩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眼睛里散着绿光,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心中一凛,想到某种可能,便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老韩叔,斗牛是没有好下场的。”

老韩:“???”

老韩其实没听懂宁羡鱼在说什么,只以为这是读书人心照不宣的玩笑,当即便苦笑了出来。

“宁先生,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最近都要愁死了。”

愁?

宁羡鱼把还在滴水的伞往地上顿了顿,闻言便安慰道:“老韩叔你有啥可愁的,说出来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话匣子一打开,宁羡鱼这时候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

而老韩隐约觉得宁羡鱼这说的不像是人话,但毕竟有求于人家,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把宁羡鱼请进屋子,再忙着招呼活计倒茶。

这茶叫春眠,宁羡鱼认识,是清明前的好茶,从江南道那边运过来,价值不菲。

宁羡鱼有点意外。

这老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宁羡鱼是一类人。

这类人常被称作财迷,那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的。

而如今老韩竟然舍得将春眠掏出来,那看来是确实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入座,宁羡鱼并不急着喝茶,只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老韩。

平日里的时候,宁羡鱼跟老韩也算熟悉,所以后者说话也不怎么顾忌,把自己最近的遭遇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宁先生,上个月的时候,我刚纳了一方小妾……”

“等一下等一下。”宁羡鱼打断了老韩。

“老韩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俩这交情,你纳妾宴客,怎么也不请我?”

按照原山道的风俗规矩,男人无论娶妻纳妾,宴请宾客总是少不了的,只是规模大小有别而已。

而原北城百姓在遇上这些红白喜事时,很乐意请宁先生来帮忙做个见证。

宁羡鱼也很乐意做这种事。

主要是能白嫖一顿饭。

可老韩叔这次纳妾没邀请自己,所以宁羡鱼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老韩。

老韩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声嘀咕起来。

“我其实是请了的,但你说不想给份子钱,就没来。”

啊这……

宁羡鱼心虚地扭过头去,当无事发生。

老韩继续说。

“我上个月不是纳妾了嘛,然后我那小妾前几天给我生了个孩子……”

一个月孩子就生下来了?

宁羡鱼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老韩:“老韩叔,你要坚强啊……嗯,这其实也算一件喜事,毕竟白得了一个孩子不是?”

虽说孩子的爹不确定,但孩子的娘肯定是你小老婆,这四舍五入一下,你们也算一家人了。

听着宁羡鱼的调侃,老韩苦笑了起来,神色间隐隐带着些惊恐。

“什么孩子啊,那分明就是个妖怪!”

妖怪?

宁羡鱼一听就来了劲了。

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详细说说。”

“宁先生你也知道,我是学医的,我可以肯定,我那小妾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怀胎的迹象,然后突然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那孩子出生之后,我总觉得他看人的表情很怪……老是看着人然后笑。”

“这就很吓人了呀,然后这些天夜里的时候,我老是能听见房里有些动静,前晚上我点灯一看,那孩子,才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在抱着一个香烛啃!看到我,还冲我笑!”

宁羡鱼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下那场景,觉得确实有点吓人。

“所以呢?这事跟雪阁说了没有?”

平常百姓遇见这种怪异事,一般都会选择向雪阁汇报,老韩当然也不例外。

“怎么没说啊,可雪阁说过两天派人来解决这事,我都等几天了,这心里是越来越不安了。”

“前两天我想着把他丢掉,可他竟然又跟着回来了,都吓死我了……宁先生,这事你可得帮帮我啊。”

老韩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宁羡鱼。

宁羡鱼沉吟片刻。

“降服妖邪,我学宫弟子自是责无旁贷,可问题是我最近学业繁忙……”

少年一边说着,指尖在桌面上轻点。

老韩心领神会,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子上,轻轻朝宁羡鱼推了过去。

“我老韩曾经也读过书,向来知晓读书人的不容易,宁先生,这钱,你就拿去买些书看,也当是我为学宫做了点贡献。”

宁羡鱼笑了出来。

他捡起那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又丢回了老韩的怀里。

“行了老韩叔,这就当是我补上的份子钱,不过事情结束之后你可得请我吃饭。”

“我等会先回山上一趟,晚上再过来,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妖怪。”

“哦对了,你把这个药的钱退一下,老韩叔你这假药害人不浅啊。”

宁羡鱼终于还是记起了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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