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许如意沉默了许久。

他不是前世混迹贴吧和知乎的那些个老哥,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干就去狂妄地评价各种人或事或物。

但他觉得挺脑瘫的。

就所谓的太上忘情。

是人就摆脱不了七情六欲,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那干脆就不做人咯——经典的三段式推论,简单粗暴又荒谬,就跟那什么……把大象关进冰箱只需要三个步骤一样。

所以按苏稚的理论,修仙修到了高深境界的大修士理所应当都是一群没了人性的怪物?

既然如此,这破仙还不如不修!

许如意烦躁起来。

但他离琳琅天已经近了,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了回头的可能。

大荒无垠,凶兽毒虫遍地都是,他一路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才终于快到琳琅天,所以就算苏稚说修士无情他也要上山去看看才能死心。

他一直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

……

神州九座天地各有各的特色,如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琳琅天地的特色便是大荒。

几乎横跨一整座天地,占地堪比前世地球表面积,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修士大多有用以赶路的法术,如御剑术如虚空梭,如穿梭两座天地的破界渡船,不然寻常人就算在茫茫大荒中兜兜转转一辈子都难摸出去。

而许如意有苏稚。

剑仙小姐传了他一手缩地成寸的法门用以赶路,许如意才能在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横渡半个大荒来到琳琅天山门下。

但大荒虽然被称之为大荒……也并不代表就真的破败到荒无人烟。

事实上大荒中也有星罗棋布的村落,这些村落往往尚未开化,也难出修士,大多都是在凶兽毒虫威胁下奋力求生的普通人。

许如意大半个月来在大荒中穿行,偶尔会用大荒里狩猎来的战利品到这些村落中换取干粮或者衣服草鞋——苏稚教他的缩地成寸哪儿都好,就是有点费鞋。

总之一路走来,从大荒边缘一直到大荒深处,许如意发现越靠近某些修仙宗门的村落开化程度也会越高。

所以琳琅天山门附近的城镇应该会挺热闹吧,也不知道有没有酒和下酒菜卖,许如意在大荒跋涉这么多天天天啃野味,嘴里早就快要淡出个鸟来了。

他迫不及待想买两壶酒,来两碟茴香豆,然后听说书人讲两段,再看看窗外人流喧闹的浮生百态。

毕竟许如意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活生生的人了。

但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所以在离琳琅天不远的大荒中,他看到了扶摇直上的炊烟。

“有人!”许如意喊了一声,然后拍拍腰旁断剑,“苏稚,你看,那边有炊烟!”

苏稚毕竟是剑仙,早就比许如意先发现了那缕炊烟,于是淡淡地嗯了声。

她一向独来独往,又习惯了清修,如今理解不了许如意这惊喜的感觉。

而许如意已经动用缩地成寸一溜烟似的往炊烟方向赶去。

他脚上的草鞋已经破了好几个窟窿,身上的衣服也快成了布条,所以急需补给一波——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但迎接他的并不只是烟火气……还有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村落残破,火光燃烧,目所能及处房倒屋塌,不远处传来凄惨的痛呼声还有低沉的兽吼。

许如意愣在村外。

“这……怎么回事?”

他茫然低声问。

苏稚的神念早已铺开,在许如意发愣时便已经将整个村落笼罩。

“是流寇,”她轻声说,“大荒里的流寇。”

大荒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原始之地,民风剽悍崇尚力量,这样一来理所当然会有心怀恶念之人拉帮结派,为非作歹打家劫舍。

这便是大荒中的流寇。

许如意以前的确听说过大荒中有流寇作乱,只不过那时他还生活在巨城中,流寇对他而言只是道听途说来的,饭后的谈资。

所以不管流寇再凶狠再血腥再为非作歹都与他无关……可现在他亲身遭遇到了流寇。

他看到眼前几乎已成废墟的村落有被焚烧过的痕迹,不远处地上有一片暗红色血迹,边上有具焦黑的尸体躺在残垣断壁间。

随风而来的似乎有隐约血腥味。

许如意僵在了原地。

他突然有些犯恶心,可又吐不出来。

前世今生两辈子,这是他第一次目睹杀人现场,也是第一次遭遇流寇作乱。

他莫名有些喘不过气,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后把断剑抽出,紧紧握住剑柄,低声问:

“我该做什么?”

偌大的精神冲击让他变得六神无主,甚至只顾着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稚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以神念传音:

“那群流寇还在村尾,村尾人很多,你可以去看看。”

“好。”

许如意强打精神,按着苏稚的指挥隐匿了气息进入村落,然后一路摸到村尾。

步步惊心。

尸体,一路上几乎随处可见尸体。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奋起抵抗被一刀两断的,有惊恐逃跑被刺穿胸膛的,甚至还有被不知名猛兽撕裂身体啃噬的。

许如意的脚步渐渐沉重,眼睛看多了鲜血于是似乎渐渐带上了血色,握着剑柄的手攥得太紧指节青白。

兽吼声与惊恐尖叫声越来越近。

悄无声息的,他终于摸到了村尾。

然后他看到了那些流寇。

无不肌肉虬结无不面生横肉,大多手执钢刀身披兽皮,表情狂热且恍惚,在村尾的小广场上围成一个圈,狞笑着跳疯癫的舞。

而被这些流寇围在当中的是骑着头斑斓猛虎的流寇头子。

他身上披着不知名猛兽的兽皮,壮硕的肌肉上乃至脸上都满是伤疤,手里拎着把染了血的刀,凶神恶煞地骑着猛虎来回走着。

而在流寇头子面前,是乌泱泱一片跪着的老弱妇孺。

许如意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我该怎么办?”

第二次,他以神念询问苏稚。

“你该走。”

苏稚理所当然回答道:

“对方是二十余人的流寇,虽然大多都尚未筑基踏上修行路,但他们的首领可是快要突破筑基期的高手——现今而言你没可能击败这样的流寇,所以不如就此离开。”

“可他们……”

“他们不过是不巧被流寇盯上的凡人而已,至于这样的惨剧在偌大大荒中每日都要上演好多遍,就算你想管也不可能管得过来。”

苏稚分析着,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于是又补充道:

“况且是你说你修仙不为成仙,只为平静生活,所以要一路慎重苟着发育。”

“……”

于是许如意无言以对。

他第一次觉得他捡来的这位剑仙小姐居然如此牙尖嘴利。

她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所以他根本无法反驳。

平静的生活,是啊,他梦想的便是平静的生活,或许真像苏稚……不,是他之前自己说的一样。

稳住别浪,苟着发育,天朝人都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所以在成了一定气候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即使是亲眼目睹有人无辜死在自己面前,也不能轻举妄动么?

许如意沉默着,愈发用力地攥紧了断剑。

而不远处的流寇头子已经扬起手中的屠刀,暴虐地笑道:

“我听闻白村首领前几天从山里得了山宝,就喊了几个兄弟过来想见识见识,可没想到把你们白村从头到尾翻了个好几遍都没找着……是不是你们这群贱民把山宝藏起来了?”

他说着,向手下招招手,于是便有流寇从人群里拖了一年轻女子出来。

那年轻女子身边原先还有幼子,只是被流寇强行拽着拉开……一时间女子的绝望嚎啕与小男孩的悲泣混成一片,间或着妇孺们感同身受的低低哭声。

可那流寇头子却笑得愈发张狂,然后高高提起手中屠刀,悬在被拉开了胳膊定在原地的女子的头顶。

“告诉我山宝的去处,我就饶了你,如果不告诉我山宝到底被你们藏在哪儿了……待会儿你儿子就得跟你陪葬了!”

年轻女子痛哭流涕着说她不知道,旁边被流寇按在地上的小男孩奋力挣扎着哭喊着叫她:

“姆妈……姆妈!”

许如意脑子里有根弦终于崩断了。

他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抬起头来,自嘲笑着对苏稚说: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你们这修真社会跟赛博朋克社会有什么不同呢?”

“都是高文明低享受,底层人民猪狗不如,把控资源的永远是那些从不会关心普通人生活的所谓精英。”

“所以修仙社会大概也是那什么赛博朋克社会吧,所以你们这些修士占据了这世界的绝大部分资源又整天惦记着你们那大道无情的说法……”

“赛博朋克不应该存在,你们这些修士大概也不应该存在吧。”

他低声说着,站起了身,握紧了断剑,解除了身上用来遮蔽气息的法术。

有流寇发现了他,于是急忙向首领报告,那流寇头子便狞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许如意也平静地看着流寇头子。

这时他心中突兀响起苏稚不解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你现在只是刚刚筑基而已,你明明做不到啊。”

许如意闻言愣了愣。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断剑,又看向面前不远的流寇头子,还有流寇头子刀下惊恐着瑟缩着的年轻女子和小男孩。

是啊。

他心想。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这么不理智地站出来呢?

好像只是因为……

“因为有人在哭,我听到了。”

许如意提起了手中断剑。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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