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所以临行前还特意把火堆细细扑灭了。
大荒茫茫，凶兽横行毒虫遍地，偏偏他又要几乎横穿小半个大荒。
许如意要去上学。
没错，就算穿越了离开现代社会来到这修真世界了，他也依旧得先找个学上。只不过他要去的学校教的可不只是读书做题，还有修仙论道以及杀人。
那学校……或者说宗门叫琳琅天。
琳琅天地是神州九座天地里最破败的一座天地，连带着其中的修士与宗门都羸弱不堪，但就算是一群矮子站到一块也能比出来个最高的——而琳琅天这以天地命名的宗门便是琳琅天地中最有名气也最强大的宗门。
许如意上辈子在现代社会活了几十年，自然深知教学资源的重要性，所以如今修行也当然得在能力范围内找最好的。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宗门叫琳琅天，他就要跨越山海拜入琳琅天中。
他出发前曾听老人说琳琅天地当年也曾出过真正的仙人，只是如今没落了风光不再——那些老人感叹说琳琅天地里这座大荒曾是仙人幼时历练地，那位仙人十几岁时曾只身横渡大荒以锤炼体魄。
许如意不觉得他能比得上仙人，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能像仙人幼时那样横渡大荒。
但琳琅天就在大荒深处，琳琅天只收能孤身一人横渡半个大荒来到山门前的弟子。
许如意被迫要横渡大荒。
但还好，随着整个琳琅天地的衰败，曾经神境凶兽横行的大荒如今也变得费拉不堪——虽然就算如此也不是许如意能够随意应付的程度。
一路斩妖除魔，逃命奔波，与山妖野精周旋……如此花了大半个月时间，他终于距琳琅天山门仅剩一步之遥。
就像大学周边有靠大学生养活的大学城一样，门派宗门山下大多也都会有凡人城镇聚落。
一路风餐露宿的许如意终于快到琳琅天山门边缘的凡人城镇了。
不过这时候他又想到什么，于是拍了拍腰间断剑道：
“对了，金手指你会以神念传音么？”
正养神的苏稚闻言一愣，好奇问：
“自然是会的，不过你问这个……”
“问这个是为了不暴露你的存在，甭管怎么说你这样的剑灵都是稀罕玩意儿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清楚的，所以如果行的话等咱们进入琳琅天之后咱们俩最好以神念传音。”
苏稚心想确实如此。
她身而为人时贵为剑宗大师姐，又是横压一代的剑仙，自然没人会对她生出什么歹心。
可许如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散修，没背景又没实力，身上偏偏带着柄生了灵智的仙剑……理所当然会成为惹人红眼的对象。
到时候万一招来有心人杀人越货怎么办？
她心想许如意考虑得还蛮周详——而这时候许如意见她久久没回答便有点无奈。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段子。
有钱人要买耳机，找了个穷人询问，那穷人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各个牌子各个型号耳机的优缺点，有钱人很满意，便感慨果然没问错你们穷人懂的真多。
如今不也一样么？
自家这剑灵上辈子是高高在上的剑仙，自然从来不用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他是小人物，就算现在当场暴毙恐怕都没人给他收尸。
他当然要考虑得多一点。
所以许如意又耐心低声解释：
“又不是不让你说话了，等四下无人光咱们俩人在的时候还是能说话的，只不过你不能再当着别人面跟我唠嗑罢了……所以现在趁咱们还没进琳琅天，你有啥想说的赶紧说完，别憋着。”
苏稚原本是不想说话的，但被许如意这么提醒了之后反倒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突兀问：
“许如意，你说我应该找大长老报仇么？”
“……”
许如意心想这这这……你这是把我给彻底整不会了。
“报啊！”他咂咂嘴说，“当然要报，而且还要狠狠地报——难道你是忘了那天他们给你下毒还捅你一剑了？”
“可大长老也养大了我，还教我识字修道练剑，没有她我大概已经死在三岁那年的那场大雪里了。”
“……”
许如意下意识把悬在腰间的断剑**横在面前，盯着那仍雪亮如银的半截剑刃看：
“你认真的？”
“嗯。”
剑仙小姐轻声给出肯定答复，又解释：
“他们把我当成是工具，我知道的，他们觉得我没利用价值了决定把我处理掉，我也知道，但大长老以前对我很好，我的那条命就是她给的……至少在剑宗的日子我很满足。”
“所以你不准备报仇了？”
“不准备了，前尘往事都断在大长老那一剑下，是她给了我新生也是她送我赴死，这样我再没有欠她的了。”
苏稚的声音分不出男女听不出悲喜，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她便用如此平静的声线陈述如此坦然的事实。
毫无温度，宛若冰雪。
“……”
许如意心想苏稚你处理得还真是好冷静啊。
他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最后眯起眼沉默片刻，轻声说：
“可我觉得吧，人甭管怎么着都应该是自由的，起码应该有选择怎么去死的自由——剑宗把你当工具人，让你修太上忘情，这本来就是不对的事，他们对你好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把你绑在剑宗的战车上……你知道什么叫斯德哥尔摩效应么？”
“斯德……哥尔摩……效应？”
“对，意思就是说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好感，甚至主动为加害者辩护的行为。”
许如意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无奈道：
“我看你现在就是得了这病了，还病得不轻。”
“……”
苏稚沉默不语。
她在心里念着斯德哥尔摩这个从未听过的词汇，略有些迷惘。
许如意说意思是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好感……可其实大长老从前也没害过她啊，甚至会像母亲一样关心她，除了在修道练剑时会对她严厉一些。
当然苏稚明白大长老对她好可能只是为了把她牢牢和剑宗绑在一起。
所以她也没对大长老有什么好感，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剑宗的剑，是工具，剑和工具都不应该产生感情，她有这样的自觉。
可即便这样，她也确实在剑宗度过了锦绣辉煌的数十载啊。
……
剑仙小姐略有迷茫。
许如意看苏稚久久不回话便大概猜到了她现在情况，于是挑挑眉随口道：
“说起来剑宗让你修太上忘情之道本身不就是问题么，我可没听说过修太上忘情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太上忘情狗都不修！”
苏稚给他最后这句话逗乐了，于是也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了。
她忍不住问：
“不修太上忘情修什么？”
“……”
许如意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回答道：
“修什么都好就是不能修太上忘情，人天生就有七情六欲为什么非要割舍？如果割舍掉了七情六欲那还能叫人么？”
“那当然不能叫人啊，”剑仙小姐接过他的话茬，“所以那就是仙了。”
许如意都惊了：
“这就是仙？割舍了七情六欲，最后无欲无求了就是所谓的仙人？”
苏稚听他这么说便认真地回忆一番当年大长老对她说过的话，然后点头：
“是啊，大长老说修太上忘情之道修到极致便无欲无求了，既然无欲无求便不能被称之为人，于是就成了仙。”
“……”
许如意心想这都什么狗屁歪理？
因为不能说是人了所以就成仙了——就这么简单这么唯心？虽然他觉得修道本身就是件唯心的事，但这种说法也太离谱太敷衍了吧？
不过他又想到太上忘情修道极致要断舍离，要无欲无求，于是给整了个全麻。
想想还真是。
寻常人类想彻底灭绝人性无欲无求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凡是个人就多少会有点想要的东西……真能做到太上忘情的恐怕就只有死人了。
或者，还有所谓的仙。
想到这儿许如意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又摇摇头：
“如果成仙就要无欲无求那我就更不愿意成仙了，有意思么？听着就跟死人一样，什么想要的都没有，不想吃好吃的不想看漂亮姑娘真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那我还不如死了得了。”
苏稚听着有些不解：
“可修仙本来不就是这样么——山中方一日人间一甲子，在山上待久了自然对俗世的纠葛看淡了，也不会在意什么生老病死，受得住寂寞耐得住清修才能成仙。”
“到时候口腹之欲因为辟谷的缘故渐渐淡了，男女之情不及大道精彩，世俗的欲望因为久离人间而消散，最后剩下的也唯有对仙途的执着……”
她说话时看到许如意渐渐蹙起的眉，又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剑宗的那位大长老，便笑着轻声说：
“大长老当年把濒死的我抱回剑宗，数十载来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又教我修道练剑，按理来说也应当对我倾注了不少感情吧？”
“可她向我挥剑时毫无手软毫无悲悯可怜，因为她已无欲无求，她只当我是一柄不趁手的剑，所以她可以眼也不眨地把我斩于剑下。”
“这便是修士，这便是……修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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