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芜酒楼可以说是全托克城公认最热闹的地方,酒楼修得很高,从底下一眼望不到顶,远远就能看到那个悬挂的黑色鸟头标志。

建起这座酒楼的一定是个明智的人,有意地划分出了不同区域用于接待不同阶层的人们,这里既有喂给底层穷人的廉价食物,也有献给富商巨贾们的玉液琼浆,贫富通吃也导致这里成了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维莫努斯没有拒绝安纳尔的热情,但似乎也没有太在意重逢的故友,他走马观花了一路,直到立在酒楼大门前才用表情展露出发出无声的感慨。

“嘿,怎么就不是好消息了?你看那人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地砖都没碎,那广场的地砖可都是我砌的,这说明什么啊?这就说明,我砌的砖质量好,我要飞黄腾达啦!”

酒楼的底层弥漫着刺鼻的汗味,一个泥水匠一脚踩在凳子上,高声呼喊着,屋内顿时传来了放肆的笑声。

“我是真不明白,好好一个修女,管吃管住,为什么就这样把自己给结果了?”一个戴着草帽倚着草叉的人答道。

“谁知道呢?脆弱呗?或许他们真就是一群花瓶,中看不中用……嚯,他们要是来和我们互换个身份,估计早就饿死啦!”

维莫努斯静静注视着工匠和农夫们的谈笑,下意识地举起水晶球,观察着球中的抽象图案,在安纳尔的催促下才上了楼。

转过几层蜿蜒的台阶,这里显然比最底层干净得多、也安静得多了,聚集在此的也都是些体面的年轻教士和文官。

“这么说来我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一位穿着白衣的教士猛灌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有些遗憾地说道。

“可不是嘛!”坐在对桌的另一位教士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神曲》,但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书页上,“可惜她最后真的跳了,不然更精彩,天知道凌光社又能折腾出多少期……”

“凌光社的消息都太假了,我都是当故事看的,不会有人把上面的东西当真吧?”那教士故作反感的摇了摇头,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看向了对桌手中的报纸。

“真是的……谁说人死了就不会有反转的?”邻桌一位穿着前卫的中年人年用一种浮夸的语气说着,看向那两个教徒,胸前的那块象征“光芒万丈”的徽章表明了他是凌光社的一员,“明天你们就会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们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刚来不久,但我可是凌光社在另一座城的骨干成员!”

“说大话……那明天的东西是你写的?”

“你别不信,还真是!至少我会参与的。”

“哟,那我可得向您致敬啊!”

几番交流之后,屋里又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时不时传来杯盘清脆的碰撞声,维莫努斯又驻足了,水晶球里映射出了一些奇怪的景象,在安纳尔的再三催促下,他们才来到酒楼的第三层。

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楼梯,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桌椅,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和无数隔间。

楼梯口处立着一位着装正点的女服务员,见了安纳尔和他从腰间解下的牌子,服务员便微笑着上前将二人领到一间不大但十分精致的包厢中。

经过玻璃的过滤后变得不冷不暖的阳光照亮了小桌上花瓶里一束已经干瘪的黄花,周围挂着一些装饰用的刀剑和题材各异的油画,小到展翅的鸟,大到各种神像,颇有几分古朴的意境,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床,这显然是住房的布置。

这几扇窗开得恰到好处,看得清街上的行人,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老样子,不过这次要两份。”安纳尔刚打发走服务员,一直有些木讷的维莫努斯突然开口道:“兄弟,这里……真的是托克村吗?我们是在同乡重逢了,还是在异乡不期而遇呢?”

“哦,这里就是托克啊,不过现在不是村,是城啦!”安纳尔一边热情地回答一边在小桌边坐下,请维莫努斯坐到了小桌的对面。

“啊……”维莫努斯惊讶地看着四周,如同在梦里一般,“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

“是啊,十几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小村子,咱打的这几仗再加上后来的发展……托克比以前富有太多了。”安纳尔说着,顺手从身后的柜子上摸出一瓶藏得积了灰的葡萄酒,“现在托克已经走到了时代的前列,甚至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们已经领先了――领先了太多。”

“哦?那这些年你都在托克待着,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了吧?”维莫努斯仔细端详墙上的画作,“原谅我刚才的失礼,现在我才从一些不好的情绪中走出来。”他又补充道。

“啊……没事的。”安纳尔用葡萄酒倒满了两个酒杯,将其中一杯递到了维莫努斯面前,苦笑了一声,

“说起这些……成就嘛……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可悲的是最初的那些梦想却被埋葬了!”

“这……被埋葬了?”

“大家都说文艺复兴是迎来艺术的春天,可我却连尾巴都没抓到……兄弟,你懂我的――我不是个愿意随波逐流的人,就算攀不上高雅也不会情愿与庸俗为伍……

努力了几年,我终于画出自己认可的作品,然而我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青睐,起初我以为我还是眼高手低了,可后来才知道原因不再于我!”

“为什么这么说呢――”维莫努斯话音未落,那女服务员便端上了两块不大的煎牛排、几片面包和一大盘蔬菜沙拉。

安纳尔握着一把铁质餐刀,指向了身后那幅油画,画上展现的是一幅主教到城主、教士、农民等人在同张餐桌上其乐融融共进晚餐的景象。

“在无数次失败和尝试之后,我画下了这幅最得意的作品,我告诉他们这代表了我对完美世界的期望,结果呢……没人理我,赚获得盆满钵满的只有嘲讽!我觉得自己弱了,我曾试着改变,让自己走出不被认可的怪圈――”

安纳尔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端起酒杯,象征性地和维莫努斯做出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我去问了很多人:他们究竟想要怎样的艺术?回答各不相同,但最令我失望的是一位商人的回答――他说:我要的是商品,不是艺术品,能量产的最好。

这话可是对艺术的……最大的亵渎!他们要花鸟,却又不知道花鸟的寓意,而且他们竟然把那些没有细节甚至比例都不对的东西给搬上了大雅之堂!

那会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如此不堪,真正不堪的,腐朽的人是他们!你想想,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家伙,他懂什么艺术?啊?他懂什么!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话,我决定自己走下去,可是……不久之后我便明白了什么叫‘高尚的灵魂总是视金钱如无物,但他们终究无法与金钱绝交。’

再后来发生的事我不想多说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是有什么可做的,以当初在教会还不算差的成绩混了个职位……没什么意思,但好歹饿不死。

那段时间我挺迷茫的,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再后来遇到那几场大战,我脑子一热从某个要鬻爵的逃兵那里买了个军衔,去战场上胡乱拼了几年,战争结束后新任的城主给了我个什么巡逻什么警卫……反正是个有名无实的东西,我没从他那捞到什么,就冲这点我甚至还要配合他们管托克的治安……

现在吧,虽然我有了那点超出普通平民的财富,但也仅此而已了,我得到了一堆皮毛,却失去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后来的生活你不会想听的!兄弟,我的梦想就像桌上这枝花一样,早上盛开的时候,它是如此美丽,却不被人在意,现在夕阳西下了,花还是那朵花,却已经枯死了……”

安纳尔猛地提起酒瓶,瓶身在桌缘撞出一阵巨大的声响,然而那深色的东西已经见了底。

“但是我希望她能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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