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起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萦绕在顾少清的脑袋里，他一直在思索究竟是哪里不对，水寒剑给了他提示。

现在的他已然死去并重生，回到了数年前，洛小昭刚进宗门没多久的时候，这时的洛小昭只修炼到无相剑决第二重，根本不可能与风萧剑对战那么久。

最关键的是，这时的洛小昭还未曾拥有水寒剑。

水寒剑是用风萧剑剩余的材料制作而成，但是此时的他还没有将水寒剑交给洛小昭，刚修炼到剑诀第二重的她只用木剑练习便可，没必要掌握神器级别的水寒剑。

这么多的线索对应起来，顾少清大概明白他此刻处于何种状况。

他现在处于自己的幻想中，这些零落的记忆碎片，关于水寒剑、黑化的洛小昭、痴缠暧昧的画面，都是他前世所经历过的，是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

就像做梦一样，梦是现实生活中曾经历过的事情，以某种奇异的方式随机排列组合，形成光怪陆离的梦境。

那么幻觉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听到铃铛响声的时候？

都是幻觉啊。

顾少清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就说明洛小昭其实并未黑化，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寻离开幻境的出路。

可是……

洛小昭压在他的身上，依然留着泪，她看起来好悲伤，尽管知道这里是幻梦，看到洛小昭这副模样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拭小昭脸上的泪水，说道：“不要哭啊，你们都是为师的徒儿，我对你们是同等的喜欢，只要你愿意待在为师身边，为师也很高兴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洛小昭温柔地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些黏腻的鲜血也染在他的掌心，接着洛小昭的脸颊贴着他的手，露出惬意的微笑：“师父真好，我好喜欢师父。”

好真实，这里的一切都好真实。

肌肤的触感，血液与泪水，他眼前所看到的洛小昭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和现实世界非常相似。

洛小昭说，她好喜欢师父。

如果这里是他的幻境，究竟是洛小昭喜欢他，还是他心底其实也喜欢着小昭，只是不愿承认呢？

顾少清想起他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时父母还没去世，他只是初露修仙天赋，还与父母一块生活在宅院里。

那时母亲总是笑着对邻居家的婶婶说：“不知道我家少清将来会娶个怎样的媳妇，诶，我看你家小丫头就很乖巧可爱，不如咱们结个娃娃亲？”

邻居总是同样笑着应答：“好啊，少清和我家小柳年纪相差不大，平时玩泥巴也能玩到一起去，我也觉着他们很合适。”

婚姻嫁娶之事，是大多数人能想到的最幸福美满的未来图景。

可那时的他心里总觉得，他从生下来拥有先天道体就是要修仙的，剑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他要修的是无情大道。

于是他始终孑然一人，他可能会与许多女子发生纠葛，会有寻常男人对女子身体的正常冲动，也会有很多女子被他帅气的样貌和神秘的气质所吸引，向他投怀送抱，做他的翅膀，但他永远不会动真心。

一动真心，修行尽毁。

到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因为修得仙道，容颜未曾变老，还停留在二十岁的模样，却也始终没有结婚生子。

父母心里会有很多遗憾吧，可那时的他对父母的感情都非常淡泊，好像只是他未来无限寿命中的过客，是埋葬在内心的坟冢。

后来他在各地打架场场胜绩，在修仙界展露头角，上山创立玉清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小柳都去世很多年。

现在他终于被强制更改了修行路途，夺去先天道体，变无情道为有情道。

但是太久没有爱过人，他分辨不出什么是真爱什么是滥情，也很难辨别出师徒情分和男女之情的区别。

爱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让小昭受伤，也不想要她流眼泪。

“师父在想什么？”幻境里的洛小昭对着他笑。

青木神殿里没有光，洛小昭就是那光，她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动人。

洛小昭接着说：“师父看着我的脸笑，让我有种也在被师父关注着喜欢着的感觉，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小昭都感到非常开心满足。”

顾少清感觉到洛小昭与他依偎的更加紧密，脑子里嗡嗡的发出鸣响。

这里可是幻境，幻境啊！

为什么洛小昭会幻想与他耳鬓厮磨，他也会幻想与徒儿做这等事！

为师是禽兽，为师道德沦丧，为师……

“唔……”

亲上了。

好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小昭的表情无比认真虔诚。

她紧闭着眼睛，睫毛轻轻地颤动，这样子的她看起来非常可爱，就像以前被顾少清抓到她偷喝藏在后院树底下的桃花酒，紧张且局促，脸颊红扑扑的，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

顾少清拥抱着她，感知到洛小昭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明明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也会感到害怕么？

稍作停顿，洛小昭说道：“师父，就像我对您袒露我的爱意，请您也向我袒露您的心灵吧，请您全身心地来爱我。”

黑发丝丝落在脸侧白皙的肌肤，起到映衬作用，显得她像是世间拥有最精湛技术的工匠所制作出的白瓷娃娃。

顾少清偏头看着旁边的柱子，客套道：“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完全忘了要离开幻境这回事，因为这个幻境的体验好像……还不错。

“师父，你还不打算醒来么？”

带着点恼怒的女声自他背后响起，这是南无月的声音。

顾少清心脏一紧，感到整个幻境变得不再稳定，在他面前的洛小昭幻影时隐时现，最终‘嘭’的消失，化作一根漂亮的洁白的羽毛落在他的腹部。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场幻梦也是如此，很快就戛然而止，想起几秒前的场景，小昭的笑颜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好似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气。

他赶忙收拾好衣服站起来，转过身去，看到南无月叉着腰站在那里。

他能感觉到这是真实的南无月，阿月是来幻境里找他的，此刻她发散出的魔气正在摧毁这个幻境，青木殿内的建筑物都纷纷斑驳剥离，变作白茫茫的虚幻。

南无月说道：“刚才走到青木殿的中心，见到一个红色的圆圈阵法，你和小师妹就忽然倒地，怎么叫都不起来，我只好亲自进入师父的意识里来唤醒你。”

顾少清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激烈搏斗中，讪笑着应承道：“哈哈哈是嘛，还得多谢阿月。”

南无月迈了两步走上前来，气鼓鼓地抬头看他，脸颊鼓得像偷塞了瓜子的小仓鼠，说道：“我就想师父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轻易被阵法所迷进入幻境，还醒不过来，原来是在这里做和小师妹的美梦啊！”

顾少清强行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小昭刚才其实是在练功，对，修炼一种特别的双人功法。”

南无月：“什么功法？”

顾少清信口胡诌：“此功法名曰双飞燕，需要成年男性与女性修士共同修炼，我们修道之人必须拥有铜铁般坚定的意志，也要拥有雏燕般轻捷的身姿。”

“那我也想炼！小师妹都能炼，我也要和师父共同修炼！”南无月竟然真的信了。

顾少清伸出食指抵在她的额头：“不行，这个功法只有人类修士可以炼，你是魔族，等为师以后想个人魔双修的功法再和你修炼。”

总算把这档子事糊弄过去，顾少清从幻境中醒来，发现他就躺在青木殿的中心，周围那些薄纱帘幕依然将他们围着，随着风舞动。

他站起来，看到他方才躺的地方画着血红色的阵法，就是百里魅之前演示过的那个，不过这个阵法的范围相当大。

青木殿本身就很宽敞，面积广大，这阵法位于青木殿中心，呈圆圈状，直径目测有将近十丈长，而他所站立的位置，是阵法最中心的眼瞳，他的双脚刚好踩在血红色的瞳仁上。

而且这个阵法已经差不多建设完毕，只差最后一个引子来激活，黑袍是想在皇子的生辰宴上激活血魔大阵么？

到时候这个阵法将横扫方圆数百里，最终扩大到整个人间的范围。

他前世远在浮玉峰，那里有保护整个宗门的灵力壁垒，并未波及到玉清宗弟子，他只是对这阵法略有耳闻，据说要害死半数生灵的性命，自此人间沦为炼狱，黑暗的犹如远古时代再临。

如今踩着这血色眼瞳，他能感受到里面已经吸收到的部分情绪，全都是最极端最痛苦的那部分，没有希望和真爱。

顾少清转而去看南无月，还没有被血魔大阵浸染的她，虽然带着魔族的黑气，但也有少女的稚嫩纯真，阿月啊，为师这次会保护好你，带你回归正道。

南无月感到有些不自在，发觉师父竟然在盯着她看，疑问地眨巴眼睛。

顾少清：“我刚才晕过去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铃铛的响声。”

叮铃铃……

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