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越国境内,石子峡。

石子峡,顾名思义,有一块满是石子的狭长峡湾,因为有那么一口灵石矿井,所以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天福地,因此引来了三家普通仙门入驻。

只是最近十年,这灵石矿井的产量起伏不定,整体还有着下降的趋势,三家仙门的财政和人员也因此捉襟见肘了起来,彼此间的气氛,也是越发紧张。

峡湾的一个道口处,正是三家仙门中名为“铁心门”的仙家门派所在地,只不过规模不大,算上杂役也不过百来号人,其中最强的,也就是结晶初期的掌门罢了。

开宗立派,向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对更多人来说,开宗立派,实属无奈之举。

修仙,习武,在这个时代不是那么分明。

为了一口饭,一碗水,什么都好。

“铁心门”的掌门铁牛也不例外。

现在,这个年近四旬的汉子正坐在石子峡的江边,缓缓吐纳灵气。

如龙的白气在他呼吸间从他七窍之中渗出,仿佛活物。

虽说他个人的修为是石子峡三个仙门掌门里最低的,但若是论起实战,那两个醉心于炼丹和敛财的老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这个行伍出身的人。

当年石子峡附近正处于越国和九昌国之间战乱的核心位置,民不聊生,行伍出身的铁牛在越国胜利之后,实在不忍当地百姓受苦,便主动请缨,在越国胜利后留了下来,处理流寇,解决民生。

幸而得一云游道人点拨,窥探到些许仙家机密,自创功法、拳法、腿法,由此成立“铁心门”,帮助官府护佑一方安宁。

只是,世事无常。

随着局势稳定,“铁心门”也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

人常说老虎虽死,余威犹在,但亦有一种说法,乱世民不如盛世狗,卸磨杀驴之事,在盛世屡见不鲜。

何况,这种时候,人心大都是想看点坏的。

一直好的“铁心门”,自然没几个人真心想看。

再加上连年灵石矿井收成不好,“铁心门”的规模,也是一缩再缩,加之有军伍出身的他不能参加灵霄祭为宗门牟利,临时作为其他宗门长老参赛的事件也被严查,身为这附近最强之人的铁牛,却像被锁链束缚了似的无法施展。

即便有着越国官方的支持,铁心门的地位,也是不得不持续下降。

再这样下去,恐怕铁心门不出五年,就要被除名。

铁牛已经烦心了很久,他的道侣都说他长了很多白头发,看起来未老先衰。

可无论铁牛怎么想,他都想不出让铁心门幸免于难的办法,这里还留下的人,大多是和他一样的英雄好汉,侠肝义胆,刚正不阿。

但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活不长。

这样的忧虑,一直持续到十天前,一次会面,一份订金。

铁牛结束了调息,把白气吞入腹中,再长出一口气,睁眼之时仿佛有一道冷电闪过。

身高七尺的他,即便是坐姿,看上去也仿佛站着一般威严。

尤其是那一张仿佛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脸,更是让他浑身上下都泛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几日,便要去窦缓城了吧。”

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让铁牛不禁转过了头,抬眼看去,一个抱着熟睡婴儿的白衣女子缓缓走来,扎起的发髻上带着些微水珠,显然是刚刚练功完毕。

“嗯。”铁牛站起身,先去江里洗了洗手,再走到女子身边,用自己粗糙的大手隔着襁褓抚摸起婴儿的头,坚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这次打算拿什么名次回来?”女子踮起脚尖,伸手帮铁牛把几缕发丝拢到耳后,开口问道。“如果没什么情况的话,第三。”铁牛脸上的微笑略微破碎了片刻,但立刻便重新组织了起来:“要是拿了第一有些老家伙肯定会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的,不如收敛点。”

“十百五十万灵石的矿脉...还债还不够,那今年恐怕还是难过了啊。”

女子叹了口气,轻轻握住铁牛那正在抚摸婴儿的大手:“实在不行,我去找我娘,让她...”

“不可。”

铁牛摇了摇头,虽然语气并不严厉,但女子却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抵触,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我铁牛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大不了就——”

然而还没等铁牛说完,那女子青葱般的手指便来到了他的粗嘴唇上,摇了摇头:“这种不吉利的话,修仙之人,可不能说。”

听到这话,铁牛脸色微变,握紧的一只拳头慢慢松驰下来。

“...是我错了。”

铁牛的表情也随着拳头一起慢慢松懈下来,但没过一会儿,他还是恢复了平时严肃的样子,朝着自己的道侣开口道:“不过,最近这里不太平,还是希望你能带着风行回你爹那里去避一避。”

“你要去做什么?”女子也不傻,虽然目光聚集在了他们的女儿身上,但全身的气势,却是突然锁定了铁牛,让他感觉到如临大敌。

很少有人知道,铁心门真正的最强其实并不是声名在外的铁牛,而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能当个贤内助的女子。

“去赌一把。”铁牛没有说谎的打算,而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

听完之后,女子并未做任何评价,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走向远处。

“你为了我们母女两个,能不惜做到这种地步,我很感动。”

“但是,我不喜欢。”

突然回头,女子眼中一道冷光闪过,铁牛的身侧便多出了一道深达一米的光滑沟壑。

“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谁,你是为了什么才建立铁心门,才走到今天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子的情绪,婴儿突然大哭起来,但女子却没有去安抚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道侣,眼中满是怒火。

铁牛的脸上,缓缓裂开一道血痕。

可他并未就此后退,相反,他深吸一口气,硬顶着女子带来的强大压力,一步一步走到女子面前。

“当然是为了心中的公义。”

汉子浑身的气势突然卸下,女子心中一惊,连忙收回威压,这才没让他受到伤害。

但即便如此,铁牛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你!”女子顿时大惊失色,赶忙纳戒里取出一枚丹药,助他服下。

吃下丹药,铁牛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伸出手接过他们的女儿,说来也怪,明明在女子怀里不停哭泣的女婴,到了铁牛手里,却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铁牛伸出手指,一边逗弄着那女婴,一边缓缓开口:“我铁牛,七岁被人贩子卖到手脚不干净的老爷手上当做鹰犬驯养,成为围猎之时的添头;十五岁趁战乱逃出,从军入伍,却不料将官多酒囊饭袋,草菅人命,我看不过去,便出言阻止,被当做弃子丢去前线;二十岁,帮助越王夺回石子峡,为民请缨,得了个闲职,遇到你之后建立这铁心门,保护当地百姓不受流匪、江湖人士所扰。”

他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回首我这一生,除了年少被人所迫,都在为他人而战,可唯独对你们,我希望能自私一次,即便事情败露,声名狼藉又如何?”

他站起身子,依旧如同过去那般高大伟岸,仿佛镇住蛟龙的柱子一般:“我铁牛,除了你们以外,自问无愧于任何人!若是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便可!”

“你...”

听到这话,女子不禁咬了咬牙,刚想再说点什么,可一抬头,却看到他那温柔逗弄女儿的样子,便再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良久以后,女子才一把从他手中抢回了女儿,朝着半山腰的房子走去:“真是头死犟的野牛,哼,随你喜欢好了。”

铁牛只是一眨眼,眼前的妻女便都不见了,只有那从半山腰上传来的关门声,还在耳边徘徊。

“呼....”

汉子不禁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稍微活动了下僵住的大腿之后,抬脚朝着江上走去。

在那里,有一艘小船正等待着他。

他们说好,如果事情能成,那能补足他女儿先天缺憾,让她获得正常人寿命的万年“风灵草”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只是...他对这桩交易,尚且存有疑虑。

虽说他从一些消息里猜出了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但他不觉得仅仅如此。

他们肯定有别的图谋。

所以此去窦缓城,便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确认他们的交易,到底要让自己付出多大代价。

以及,究竟值不值得,践踏自己内心的誓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