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历,已经是三月二十九。
明天便是四月。
入秋把干姜紫苏等东西从碗底捞了出来,只剩下红褐色的姜汤。
前些日子,一场倒春寒的冷雨之后,寻雪就染上了风寒,只得闭门不出。
但是最近几日病好的差不多了,就又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吵着要去看日出。
据她所说,这看日出的地方,是浣溪村唯一称得上名胜的,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入秋看着她描述时眼里发光的样子,最终也没能拗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反正也只是风寒而已,把脉时候,脉象都很正常。
虽说入秋自己的脉术不精,但看看风寒风热,还是小事。
推门而入,鹂寻雪坐在窗边,单手托腮,身上披着一件临时做出来的鹿皮袍子,雌从两人成婚以后,她都没有再戴着未嫁女子才戴的银饰,只是脑后长发用一根刻着鸟雀的木簪固定。
这根木簪是入秋刻的,刻完之后因为发现不是那么好看,本来打算丢掉,结果鹂寻雪说“太浪费了”,气鼓鼓地抢了过去,每天都戴。
时间长了,入秋也只能听之任之。
听到入秋推门的声音,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另一只手翻了一页医书,把某样东西藏到了书页之中。
入秋在鹂寻雪身旁坐下,并没有发现鹂寻雪的小动作,只是把手中的汤往鹂寻雪的医书旁边一放,然后轻轻推了推,让汤碗边沿遮住一些文字。
鹂寻雪见状,也耷拉下了脸来,看向入秋。
医生和病人的角色,调换的未免也太快了。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不容置疑的神色,鹂寻雪见状,也只得放弃幻想,双手刚刚摸到姜汤的边沿,却立刻像摸到火炭似的缩了回来。
“烫吗?”
入秋顿时皱起了眉。
应该不烫啊。
少年记得自己分明凉了好久,还用剑气吹了些冷风进去才端过来的。
入秋用自己的双手端起盛了姜汤的碗,抿了一小口,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这都有些凉了。
“多喝点,多喝点,喝这么点你怎么能感觉出来呢。”
鹂寻雪开口,但语气和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合着你居然是打这个心思。”入秋哑然失笑,放下了碗。
鹂寻雪一看,根本就没少。
原来入秋只是把嘴凑上去而已,压根就没喝。
“自己都是医生了,良药苦口的道理不懂吗?”入秋直接伸手拿走了鹂寻雪眼前的医书,换成姜汤,看着对方那充满了幽怨的眼神,不为所动,心如止水:“何况,这汤又不苦,我可是切了些阴山梨进去炖的,还有些甜呢。”
“知道了,我喝就是了。”
鹂寻雪叹了口气,端起姜汤,又看了一眼入秋,发现他脸色还是没软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慢慢地把姜汤喝完。
最后用力放下,吐了吐舌头,像吃到辣椒似的吸气喘气。
“好了好了,别演戏了。”
入秋把碗一收,拉住鹂寻雪的手捏了一下表示安慰,抬脚就去洗碗。
可就在这时,鹂寻雪却叫住了他。
“等等。”
少年回头,看到的是鹂寻雪那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
蜡烛烧断了一截,火光微晃。
“那个...今天晚上...”
越是多说,鹂寻雪似乎就越是是不敢再看入秋的脸,偏过了头,支支吾吾地道:“今天晚上...你别睡竹房了,那里冷,我们就...挤一挤。”
“啊...啊?”
如果说他不懂男女之事,完全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他很懂男女之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说他对男女之事非常保守,却是非常准确的。
毕竟,入秋还是少年。
少年们总是爱说大话,说着以后必然妻妾成群,必然滔天富贵一手遮天之类的事情,但几十年后回来看,当初少年们的选择,却都只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傻乎乎笑着的模样。
入秋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
可鹂寻雪听到入秋这声,却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羞涩。
我,我都暗示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懂?
一脚踢过去,入秋直接被踹出了门,随后传来的关门声,更是让少年摸不着头脑。
“快点洗碗,洗完碗快点洗漱,省的来来去去把冷风弄进来!”
“哦...哦!”
入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只知道赶紧过去洗碗。
只是雨天潮气多,入秋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慌乱的脚步声,让待在房里的少女露出了由衷开心的笑容。
——
彻底入夜。
窗外的雨已经差不多停了下来。
房间里的温度,却要比外面高出不少。
入秋躺在床上,浑身绷紧得像在习武。
一旁的鹂寻雪刚刚躺下,正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和姿势。
两人这算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
其实鹂寻雪很早就提过,但入秋却总以那间竹屋还能住为由头推脱,但今天那间竹屋顶上的茅草不堪连日阴雨,直接漏了,入秋这才彻底没了借口,只得答应。
少年躺在床上,身边少女的鼻息一点又一点,传递着怡人又勾人的温度。
入秋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不懂少女的心思吗?
他当然懂。
但是他没做好准备,仅此而已。
对于少年而言,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他早就对成亲结婚有了更深的理解。
海誓山盟、花前月下,都只不过是火花,可成亲,却是长长久久,如同滴水穿石一般的陪伴。
所以,少年虽然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可心底,还是有些怕的。
怕自己食言。
怕自己做不到。
哪怕已经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怕的。
“相公...”
入秋转过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女孩的侧脸上。
幽幽的一声,让少年心中一动,连忙扭过头,紧闭双眼。
“明天不是要去看日出吗?今天晚上早点睡吧。”
入秋努力装出淡定的语气,但他没发现,一旁的鹂寻雪原本还在咬着嘴唇,一副拿不准主意的表情,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顿时就变得坚定起来。
窸窸窣窣。
少年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蛇给缠住了似的。
睁开眼睛,眼前的鹂寻雪有些强硬地按住了他的头,月光下微红的测量,仿佛被霜雪映照,透露出了介乎仙子和魔女之间的气质。
入秋咬了咬牙,想要伸手去抵抗,但鹂寻雪速度比他更快,再加上入秋也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就被吻了个正着。
可突然间,少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鹂寻雪口中渡到了自己口中,猛地化为一阵暖流,从身体内部发出一阵炽热的风暴。
“咳咳,咳。”
感觉到少年升高的体温,鹂寻雪这才暂时放过了他,但只是稍稍松了口气后,就再度朝着入秋吻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意乱情迷之中,入秋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个疑问。
“不是...什么坏东西。”
少女抬起头,略带秋纹的嘴角漾出一抹有些妖冶的微笑:“是我调配了很久的药,刚刚好让你招架不住,却又不会失去理智的那种。”
“你...”
入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鹂寻雪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再次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以后再碰见这样的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呼...优柔寡断。”
少年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就被有些烫人的风给刮得迷迷糊糊。
深夜时分,雨势又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朝着片地方奔涌而来,风雨声大作,惊得一些山间野物都不敢冒头,缩在自己的一隅,瑟瑟发抖。
一时夜长,一时夜短。
入秋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看日出的计划,至少今天是泡汤了。
少年醒来的时候,少女还在睡着。
只是问题在于,少女是换了一件睡衣的,但少女,却并非如此。
还是昨夜被迫的自然模样。
入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好歹用手指勾到了自己的白色底衣和长褂裤,小心翼翼地穿上。
昨天晚上寻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的衣服全都扒下来丢出去了。
还好丢的不远。
然而,无论入秋多么小心翼翼,被子翻动引来的冷气都是不会消失的。
一旁的鹂寻雪,也在冷气之下,睁开了眼睛。
少年刚刚拖把袖子穿好,衣襟还是敞开着的样子,却不料一抬头,就对上了鹂寻雪那刚刚睁开的水灵大眼睛。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一会儿,可随即,少女的嘴角突然一勾,纤细玉手伸出直接把他摁回了床上。
“别起嘛...”少女像只猫似的伸了个懒腰,侧身滚了半圈,压到入秋身上。
但是她显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刚刚压上少年的身体,就一阵子牙咧嘴,眼泪都掉了几颗出来。
“诶唷...”
入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起来吧,还得换床单呢,让你昨天晚上给我下药。”
“啊....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谁知道你居然...呜。”
少女疼的连话都不太能说全,脸上的红色一半是因为疼,另一半则是因为想起了昨天晚上丢人的模样,只能哼哼着:“罚你烧今天一天的饭,还要喂我。”
“嗯。”入秋看着鹂寻雪疼痛的样子,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伸出手去揉她的肚子,想要帮她缓解痛苦,却被她一巴掌打掉。
“别弄啊,越弄越疼。”
鹂寻雪双手撑着枕头从上面下来,侧着身喘气,显然昨晚累得不轻。
“那我去给你做饭了?”
入秋试探着道,鹂寻雪轻轻“嗯”了一声,但手却死死拉着入秋的衣服不放。
少年顿时没了辙。
“我要去做饭了。”入秋无奈地摸了摸鹂寻雪的头发,再一次开口。
“那你去啊。”鹂寻雪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笑意,拉住入秋衣服的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气。
“又撒娇...”
入秋笑了笑。
鹂寻雪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虽然形式不同,但这就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
有点孩子气。
所以,入秋问完之后,就把自己的头往鹂寻雪的枕头上贴去。
“唔!”
少女躲闪不及,被吻了个正着。
这一吻,直到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之后才分开,少年微微一笑:“相公要去做早饭了哦,娘子不说点什么?”
“那...”鹂寻雪慢慢松开了捏着入秋衣领的手,朝着少年挥了挥手,有些倦,又有些魅惑地呢喃了一句:“相公快去快回啊。”
入秋连忙深呼吸一口,这才平复下自己心中进一步的蠢蠢欲动,绷着脸转身走出屋子。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鹂寻雪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去,等他彻底关上大门的瞬间,门后的的鹂寻雪就压抑不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低低的咳嗽声。
好不容易,咳嗽声消散之后,少女沉默着擦掉嘴角殷红的血迹,胸腔的起伏,变得无比微弱。
“相公...”
鹂寻雪呢喃着,躺平了身子,目光依旧盯着房间的大门,不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