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旁的钟表停滞在五点五十九分不得寸进,然而冰霜与死气却依旧蔓延,爬上零姐的衣角,皮肤变成恐怖片中鬼魂般的青白色。

然而零并没有挣扎,也没有试着求饶——“啪”地一声,零姐伸手,打翻了沙盘四角闪烁着幽幽微光的犀角烛光。

“等等!你干什么!”

零的动作大出契约灵的意料——没有了犀照之光的保护,原本缓慢凝结的冰霜瞬间落满了零的睫毛。

“生命来之不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契约灵身边,一名穿着染血白裙,脸色苍白的小女孩轻声问道。

虽然死气与寒冷几乎要将零冻成一具活着的冰雕,但零还是艰难地转过头,口中颤抖着吐出白气

“以前读书的时候,曾看到这样一句话:握紧的拳头是不能握手的。”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我相信,心中存有敌意是无法与他人共情的。”

“现在我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备,只要耽误你几分钟,几分钟就好——请告诉我那孩子的事,然后我的生命就任由你随意处置。”

也许是因为零姐放弃所有抵抗的姿态打动了那契约灵的恻隐之心,那洞穿灵魂的彻骨寒冷停止了上升。

颤抖着青白色的嘴唇,零姐讲述了自己的经过。

“为了将爱丽丝小姐从诅咒中解救,我想要从她的老师那里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又无意中听到了另一个女孩的故事,请告诉我,她也是因为和您做了禁忌的【十字路口游戏】才被您带走的吗?”

面对蠢蠢欲动的凶灵,零说完这些话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然而黑衣的契约灵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生人,你告诉我:在你的认识中,鬼是什么?”

“我读过《四谷怪谈》还有《番町皿屋敷》,非要下个定义的话……鬼就是生者未竟的心愿?”

“对,但也不对!”契约灵诡异一笑:

“既然你声称自己是作家,肯定不会对此陌生……

你听说过【怪谈】,或者【咒怨】吗?”

相信各位读者在观看《咒怨》一类恐怖电影时,肯定会有这样的想法:

“冤有头,债有主。”在《聊斋志异》《搜神记》《牡丹灯笼》这类作品都讲究个因果报应……

东瀛的鬼六亲不认,死了之后不去报仇,一个人躲在房子里自怨自艾,谁来了就现身吓唬人。更有甚者就像街头的碰瓷老太太一样,无论是不是主动招惹他,只要一旦被伽椰子赖上了就跟定对方不罢休。

按照一般人的情理:谁杀的你你找谁讨命去,缠着普通人不放却放任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这不是欺软怕硬?把无辜群众拖下水又是几个意思?

套用《让子弹飞》里那句话:“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对于这个问题,契约灵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在生者的观念中,总是会把六情不认的【诅咒】【咒怨】与一般意义上的怨灵等同,但其实这两者间存在截然不同的差别……”

人在极度的怨恨中死去时会生成一股怨气,不同之处在于我们的怨气是作用于个体,比如厉鬼就是带有怨气的鬼,且怨气越大,智商越低,也就越来越无法交流……有时候也会“误伤”。

当某地方怨气大到一定程度,就成了致命传染源,你来到这里就会被感染,走到哪里也无济于事,咒怨像病毒一样跟着你如影随形。而且因咒怨死掉的人,怨气会累加到传染源中,变成新的“咒怨”,让病毒力量更强大。

“模因污染……”

听到契约灵的解释,零姐喃喃自语。

不,如果用人类的社会心理学来解释……说是’踢猫效应’也未尝不可吧……

“人生而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抱着解不开的心结死去,就会有怨气残留其间。它不是一种能被和尚牧师阴阳师的把戏轻易除去的弱小灵体,而是一种极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如果不是因为我应召而来,聆听绝望之人将死之前的心声……恐怕这世间像伽椰子那样的咒怨早已遍地都是。”

听完契约灵的叙说后,零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算契约灵与爱丽丝从未产生过任何交集,被人误解,得不到真爱,抑郁和怨恨生成了诅咒之源。抱着巨大的痛苦与罪恶感抱憾而死。

如果没有人干涉,也许这份怨念与憎恶就会化为名为【诅咒少女的相片】都市怪谈……在校园的少男少女中广为传播,给更多无辜的人带去挥之不去梦魇……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就算嘴唇上冻着一层冰,也无法阻止零姐不无讽刺地哆嗦道:

“如果爱丽丝真的变成了怨灵,你是不是会把当初嘲笑她和她的班主任,致使她自杀的同学害死来为她复仇?”

“这总比放任怨念无限制扩散,造就一个无差别杀人恶魔要好得多。”契约灵回答道。

“如果不是借助我的手使他们能够向夺走了他们生命的人,持续发酵的憎恨与怨念就会变成万劫不复的咒怨——就算是恶人,也需要属于恶人的救世主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心中的痛处,契约灵的声音有些激动——她并不是生者通常印象中冷漠无情的灵,她的爱憎似乎比人类还要强烈。

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残留着一丝生者的羞耻心,契约灵呢喃着辩解开脱的言辞,慢慢低下了头。

看着契约灵与身边的猛鬼默然不语,零姐突然觉得它们其实并不可怕,反而非常可怜——

虽然契约灵她讲述的是爱丽丝的故事,可她们中的哪一个不是背负了同样沉重的过去才变成了这副样子?只不过是借爱丽丝的经历讲述自己的故事罢了

如果能在阳光下好好地做一个人,又有谁愿意做鬼呢?

“我说……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灵……”零忍受着血液冻结的痛苦,缓缓开口:

“说什么蠢话……难道你以前还见到过许多灵么?”契约灵冷漠地回答。

“不……”零笑着摇摇头:

“我是说……虽然你三句话不离复仇,憎恶,怨恨,可我觉得你却不是因为极致的爱憎与仇怨而成为怨灵的。”

“你说,你存在的目的,是想要为那些被诅咒的怨灵同伴复仇而杀人——”

“你才不是什么恶人的救世主,你只是一个想要为其他人背负痛苦过去的善良灵魂罢了。”

这一句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契约灵呆愣片刻:

“以前……我从没听过有人会用’善良’这个词形容我。”

“啪”地一声,零姐身上的寒冰寸寸崩裂:

重获自由的零长处一口气,目视着契约灵从怀中再一次掏出了那本红皮书。

很快,在她身后的无尽阴影中,一位步态轻盈的女幽灵缓缓浮现。

苍白的小脸,忧郁的褐色眼眸,与照片相差仿佛的无关面容。

“既然你执意想要和这孩子交谈,那就给你个机会吧……嘿,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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