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梦醒了。
留下梦的残骸,任由家人痛哭而无动于衷。
葬礼像是一场别样的聚会,平日难得一见的亲友,又一次齐聚一堂。相熟的聚在一起,聊一聊老周的过往人生,谈一谈秋收农忙和国家未来。形单影只的,或早早离开,或找个安静的角落,等待着仪式的进行。
李若兰看到了沈姐,沈姐想给李若兰一个笑容,又觉得不合适,最终只能挤出一个友善的嘴角上扬。
“到底是还是没撑得过去。”沈姐叹气。
“本来就是晚期。”李若兰跟着叹气。
又聊了聊彼此的生意状况,沈姐的境况似乎是不太好。摆摊儿整天被撵的跟耗子似的,去上班又被老板训的跟孙子似的。沈姐说钱难赚,屎难吃。沈姐还说有时候甚至想着干脆打断一条腿,领个残疾补贴,然后再去摆摊。残疾证一亮,总不至于被抢东西。
沈姐又瘦了。
钱没赚到,日子过得不痛快,身材倒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脸色却是不如之前那般滋润。又干又黑的皮肤,是风吹日晒的后果。聊了一阵,趁着钟夏上厕所,沈姐忽然拍了拍李若兰的肚子,“咋个还没动静?真的要做丁克啊?我跟你说妹子,要是平常人,丁克也就丁克了,可你们家这情况能一样吗?你想想,万一哪天你走得早,跟老周一样。咳,你别嫌姐说的难听,人呐,谁都不敢说大话。反正啊,到时候,你老公眼睛看不见,年纪又大了,没了你,你让他怎么过日子?”
李若兰抓了抓耳朵,“要着呢,要着呢。”敷衍了一句,又岔开了话题。她其实并不担心沈姐说的问题。毕竟,自己身体比钟夏强多了,肯定是他先死。再说了,到时候,说不准是个什么状况呢。说不准自己就变回了男人,钟家却成了女人。那样总还有第二辈子好活的。
主要是,李若兰觉得,既然结婚了,没个孩子,总是有点儿缺憾。
“别管男孩儿女孩儿,生一个。”沈姐又劝了一句,笑道,“对了,县医院门口,有个摆摊儿算命的,算生男生女,准得很。你哪天有空去看看吧。”
“算命啊,靠谱不靠谱啊,都是封建迷信。”
“这事儿可不敢说。”沈姐道,“我就算过,准得很。又花不了几个钱,权当是玩儿了。”
李若兰随口应了一声,又想起了钟夏之前跟自己说的什么眉毛倒生啥的,心里还真有点儿膈应。有些事儿,想不起来也就算了,一想起来,就放不下了。李若兰越想越是担心,想着要不问问钟夏,这死瞎子“博学”的很,说不准算命的本事,比专业的还好。
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之后,李若兰还是决定去县医院找个专业人士解读一下人生——说起来,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周天行呢。那家伙的本事,应该比算命先生强太多了。
到了点儿,丧礼的流程继续。直到老周入土为安,李若兰和钟夏才离开。回来的路上,钟夏忽然问,“你真的想要个孩子啊?”
李若兰想嘴硬否认,不过思来想去,却说道:“你决定吧,我无所谓。”她隐约间感觉钟夏似乎是不想要孩子的。
钟夏沉默了一阵儿,又道,“就算是要孩子,也还是等办了婚礼再说吧。毕竟,带着孩子办婚礼,总是有点儿扯的。”
李若兰又看了看钟夏,盯着他的脸庞,“你不想要啊?”
“没啊,就是觉得麻烦。”
“有啥麻烦的?带孩子麻烦?”李若兰道,“反正你肯定也带的少的。”
“嗯。”钟夏微微一笑,“你不嫌麻烦,你就生个吧。”
“有话就说,遮遮掩掩的干啥?”李若兰没好气的说道,“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有啥心事儿,都能写脸上了。”
“我一直觉得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扯!”李若兰瞪了钟夏一眼,“赶紧的,不说我揍你啊!”
钟夏叹气道,“真没啥事儿。就是参加葬礼,影响心情。啧,以前没觉得,今天才发现,死个人,也挺麻烦的。人死如灯灭,折腾那么多事儿干啥呢?哪天我要是比你早死了,你就把我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撒入大海就行了。”
“嘁,反正是喂鱼,还烧了干啥?污染环境的。”李若兰道,“直接绑个石头扔海里得了。说不准等个很多年之后,还能有人把你的骨头捞出来,为考古做点儿贡献。”
“好主意,万一你死的早,我就这么干。”钟夏道。
“滚一边去。死瞎子。”说着,忽然伸手,一个猴子偷桃。
钟夏大笑着打开李若兰的手,“专心开车。”
李若兰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不错。
钟夏睁开眼,透过墨镜看着李若兰,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这小痞子,嫁了人之后,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竟然想当妈妈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钟夏心里很是担忧,虽然以没有办婚礼为借口,暂时让李若兰打消了念头。可婚礼总是要办的,孩子么,她总会再想起来的。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那肯定也想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的。
可问题是,自己不是普通人,李若兰也不是。
打开车窗,看一眼晴朗的天。
钟夏忧心忡忡,腿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过去眼,从来就不能看到未来。但了解了过去,想要推算未来,从来也都不是一件难事。正因为如此,钟夏打心底里不想要孩子,不想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遭受苦难——虽然那会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