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在回忆往事。
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
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像。
庄严而肃穆。
沉沉的风在天牢内低声呜咽着,透过穹顶入口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缓缓地移动着。
温暖的阳光渐渐地笼罩住了斟酌着酒杯的云顶天。
长发整齐地束在头顶成髻,饱经风霜的面庞上十分光洁,没有一丁点儿胡子拉碴。
身上的长衫虽然略显破旧,但却穿戴整齐,丝毫没有污秽不洁之处。
云顶天是云淼淼毋庸置疑的生父,他们两人的面庞是何其相似,倘若只是远远地望去,很难不把两人认混。
即便是成为了别人的阶下囚,成为了别人的政治筹码,云顶天也没有露出哪怕半分委曲求全之意。
不卑不亢,与记载中当年带领联军抗击千禧之变中的形象逐渐重合。
那时的云顶天是个英雄。
现在的云顶天亦是如此。
至少在长孙瑶歌的眼中是这样。
如果可以,长孙瑶歌很想就这么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即便面前之人并非云淼淼,但是两人相似的模样与气场,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安心。
不必去想天牢外的一切,也不必去思考未来会如何。
只是就这样静静地让时间流逝就好。
但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如今留给长孙瑶歌的时间并不多了,仅仅是想让云顶天这样静静地沉思并最终主动开口继续说下去,仿佛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无论再怎么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打断这片刻的宁静了。
长孙瑶歌想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很可能会影响到她一生。
接下来的一生。
“云伯父,不知您说的夙愿,到底是何事……?”
盈盈的青紫色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沉思中的云顶天。
云顶天闻言一怔,他眨了两下眼,嘴角勾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后又用手婆娑着下巴,轻轻地开口道:
“小龙女,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淼淼而来,虽然不知道淼淼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狼狈,但我必须要问——你确定要继续听下去么?”
“我……”
“我并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这一切,或许,淼淼早就把一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但是你难道就不好奇么,我身为人父,一年到头来恐怕和自己的儿子半面都见不上,似乎总是对自己的儿子总是不闻不问,对他身体里的状况也不加追究,仿佛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路人,仿佛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只有血缘和社会意义上的父子而已——
“小龙女,你有想过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顶天的声音柔和似水,脸上的笑容更是温文尔雅。
然而这一系列问题,却把面前的长孙瑶歌砸得晕头转向。
长孙瑶歌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在她的印象里,云淼淼那对在世界范围内都相当有名的“沙雕侠侣”父母,仿佛只是一个为他增添身世的背景板罢了。
曾经云淼淼在向她叙述自己过往的一切时,提及自己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在这屈指可数的次数中,出现最多的是母亲杨春雪。
因为杨春雪有着一本怪异的《儿媳录》,云淼淼总是吐槽它。
父亲云顶天呢?
长孙瑶歌倒是很熟悉,她的童年里便是由云顶天这样的英雄充实的。
后来进了军部,进了政.坛,云顶天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她还曾有幸远远地望到过这个儿时仰慕的英雄之一。
可为什么云淼淼很少提及云顶天,而云顶天……正如他本人所说,也几乎对云淼淼不加过问呢?
不知道。
以长孙瑶歌对云淼淼的认识,她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焦躁、不安、恐惧、自我怀疑,一系列负面情绪在她心底里油然而生。
“为……为什么?”
“哈哈哈哈……”云顶天爽朗地笑出了声,“你真该看看现在自己的表情,小龙女,真的很有趣。”
长孙瑶歌咬住了下唇,下定决心后向着云顶天伏地一拜。
“我完全没有思路,云伯父,还请您为小女解惑。”
“这件事你若能理出思路才让人觉得害怕,你不知道属实在情理之中。不过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确定要继续听下去么?这会影响你的一生。”
“我……”
长孙瑶歌娇躯一颤,她动摇了。
“这不是我说的。”
云顶天将酒一饮而尽。
“若做好了决定。”
把空酒盅推到了长孙瑶歌面前。
“云伯父,请您解惑!”
长孙瑶歌紧咬皓齿,斟满整整一杯,举到了云顶天面前。
“好!好!!好!!!”
豪迈的呼喊声在天牢内回响着。
“我要说的这件事,发生在淼淼出生一个月后。
“那是一个脸上戴着一副真武大帝傩面的怪人,从声音上来看,大约二十岁左右,是个相当年轻的家伙,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却并非仅仅二十岁。甚至他这个人,也不过只是假象罢了。
“说他是云游乞丐也好,说他是云游道士也好,总之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为我满月的儿子算了一卦。
“具体的卦象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淼淼活不过八岁。
“在那种情境下,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够晦气的,我本想……教训他一顿,但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一个又一个画面应接不暇的涌现在了我的眼前。”
“先是一个洋溢着微笑的女孩儿,她从嘈杂闹市的地摊上捡起了一柄普通的长剑。
“之后是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孩儿,她飘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将手中的长剑举起。
“然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她笑坐在雨亭下狼吞虎咽地着一个白馒头。
“此后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儿,她被人紧抱在怀里行走于漫天的飘雪中。
“再后是一个身形缥缈的女孩儿,她孤独地坐雪山之巅湖畔的仙松之上。
“其后是一个神情庄重的女孩儿,她身穿着素衣在梧桐树下翩翩起舞。
“而后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儿,她被锁在一个金丝笼中生死不明。
“继而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女孩儿,她静静站在空旷宫殿的正中央。
“最后是一个云娇雨怯的女孩儿,她收到了一个精致的小花环。”
云顶天微笑着说完这一切,向长孙瑶歌轻轻前倾举起酒杯道:
“那个道士告诉我,这是云淼淼这个存在前生今世必须要面临的情债,淼淼的生死系于其上,除非淼淼他自己去完成这一切,否则任何人都挽救不了他的性命。
“我本不相信这道士的胡言乱语,但淼淼体内诡异的道海却印证了道士的话。我曾尝试过拯救淼淼,却适得其反让淼淼的道海愈发躁动不安。
“所以我决定相信道士的话,这也是为什么我要问你,你要不要继续听下去的缘由。”
“云伯父,淼淼曾和我说过此事……”
“不,淼淼他并不知道。”
云顶天坐直了身子,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盅。
“因为那个道士临行前还有一句谶语——若非执意知之,莫道与山中人。知之山中事,便为山中人。
“小龙女,你觉得……
“你是那山中的哪一个人?”
那一瞬间,云顶天的双目,仿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