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按照记忆从药箱里摸出张奶奶需要的药油和定神膏，看了看粗砍出的药架子上寥寥无几的草药，叹了口气。
自从那些活死人袭击以来，村子里的老人就开始陆陆续续染上些风寒之类的病，有些上了年纪的，癔症也尤为严重，入秋虽说大概明白这是修行中人所谓“阴煞之气入体”引起的，但也不知道什么解法，只能靠着自己不是那么熟悉的医理用略带阳性的药材压制，让他们尽可能卧床。
但如今他不能随意出村，靠着鹂寻雪出去寻药材，太远了他又不放心，随着时间推移，药材也开始不够用了。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最后看了一眼药架，入秋拿起裹好药材的包袱，推门而出，然后迅速关门。
有些药材受不得油气，所以无论入秋还是鹂寻雪，进出的时候都格外迅速。
出门之前，入秋抄过挂在门后的斗笠戴在头上，挡住下午最后的日光，省的迷了眼睛。
——
浣溪村本来路上还会有老人在路上说着些家长里短，天下大事。
但如今，却一个都见不到了。
本就破旧的有些过分的浣溪村，现在没了人气，更是显得凄凉了不少。
踏过砂石子铺就的小路，入秋熟门熟路地来到张奶奶院子里，而这次，张奶奶也依旧如过去一样，躺在院中晒着太阳。
只是在入秋眼里，张奶奶现在的气色可就不如以前那样好了。
“张奶奶，我来了，您药用过了吗？”
“啊...是小秋啊...”
张奶奶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浑浊之色，有些刺目。
入秋走进张奶奶家里，把药材和上个月的药材放在一起，看着没有开封的药膏盒以及彻底耗光了药油，微微迟滞了一瞬，这才转身走出门外。
“张奶奶，您别光用药油啊，定神膏也有用的。”
入秋一边叮嘱着，一边伸出手，握住张奶奶干枯的手腕。
这一次，手腕上传来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骨感。
而张奶奶，也只像个普通老人一般，任由他摆布，只是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
张奶奶是村子里癔症最为频繁，也最为严重的那个。
她总是会认为自己还生活在十年前。
那个丈夫和儿子都还活着的时候。
“定神膏...我最不喜欢那味道...狐仙大人肯定也不喜欢。”
张奶奶摇了摇头，随即转向入秋，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话说回来...小秋你要和...和那...那...”
“寻雪。”入秋给张奶奶把完脉后，就走到张奶奶身后，开始给她按摩，听到她说成亲的事情，于是便开口提醒道。
“啊..寻雪...”
张奶奶嘴里念叨了几下，眼里露出几分迷惘，但随后便晃了晃脑袋，接着絮叨：“算了...哪家姑娘都好，奶奶我啊...有个孙子，说起来，这会儿也该和你一般大咯。”
“是吗？”
入秋专心地捏着张奶奶的肩膀，随口问道。
“是啊。”似乎是入秋的按摩真的有效果，张奶奶的脸上多出几分红晕。
“当年，他被一个....道长，收走当了关门的...徒弟，应该是这么叫吧。”
“从那以后，奶奶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咯，只有信会寄回来，奶奶我大字不识一个，只能托妙嫣夫人读。”
“读的越多，奶奶就越急啊，尽是些什么替人驱鬼之类的事情，半个姑娘家都没提，咳咳咳。”
张奶奶似乎有些生气，忍不住坐起了身，拍起了椅子扶手，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的缘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奶奶您慢点说，来，躺下。”
入秋连忙劝道，帮张奶奶拍起了背。
“好...好...”
张奶奶躺回椅背上，接着道：“如果那混小子和小秋你一样懂事，奶奶我就省心咯。”
“前些日子，他还寄信回来，说马上就回来帮我们把这什么大疫给除了。”
“嗨呀...可是这么久过去，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张奶奶靠在椅背上，抬起双脚，摇晃起来：“我家那老爷子也是，天天下地，也不管自己孙子的事情，像头牛似的，今天更是，直接就跑到山里去找苗种了，你说说，哪有老了还没个正形的男人啊。”
张奶奶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起自己的丈夫来，而入秋只能站在她身后，默默附和。
“对了，小秋啊，奶奶我又忘了那不肖孙子什么时候回来了，你能不能帮奶奶念一下啊，就放在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入秋不怎么爱听，张奶奶突然提起了孙子寄给自己的信。
“当然可以。”
入秋点点头，走进屋里，从桌上拿起那封被虫啃了边角的老旧信件，顺带着摸了摸身上备着的定神膏。
抬起眼，入秋原本柔软的脸颊，在一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因为在他视线的尽头，一个粗糙刻划的牌位，正躲在斜盖着的斗笠下面，露出一角。
上面的“丈夫”二字，隐约可见。
沉住气，入秋转身，再度朝江奶奶走去。
只是他的脑海里，忍不住闪过刚才看到的村志。
那上面只写了张家老人，张奶奶丈夫因为害疫而死的事情。
却没有任何关于他们孙子的消息。
那么，这个据说是关门弟子的道人，究竟去了哪里？
当真是如村民们推测的那样，半路亡故？
还是说...
入秋走出大门，转过头。
只见门缝上，像是缠绕过什么黄纸符箓一般，多了些陈年的黄色，以及一些红色的笔画。
入秋最近才发现一个事情。
走入门里，就会觉得呼吸轻松。
走出门外，呼吸就变得沉重起来。
入秋再看了一眼门缝，似乎要把上面的笔画全部记在脑中，半晌后，才抬起脚，步入阳光下。
【奶奶身体可还健康？孙儿久未曾给您写信，可不要怪孙儿，实在是因为和师傅出去驱妖捉鬼耽搁了时间，这回的妖怪是个修炼三十年的老猴，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极为聪明....】
当入秋读完以后，却发现张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去，彻底放松下来的脸颊，显得比刚才要慈祥不少。
入秋看了看睡着的张奶奶，又低头看了看信尾的最后一行。
【奶奶，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孙儿怕是已经到村口了，可不要吓到哦，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