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亚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完全陌生的老人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皱起眉头问道，语气略微有些不善。
他本以为百年的时光足以消磨一切，可不曾想现在居然还有人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
他本就是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收养他的老人早在他奔赴那场屠龙之战之前便已阖然长逝，他在这世间已再无牵挂，因此才会有了当初那毅然决然的一跃。
虽然他当初确实有几个说得过去的朋友，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可以在石像中沉睡百年，更何况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非常陌生，显然不会是他的朋友。
那他又为何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洛亚心中浮现出了数种可能的情况，可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了。
他想不明白。
卡斯尔看了看四周，虽然有守城卫兵加以阻拦，城内的百姓不敢上前围观，可这里毕竟是城门口，人多眼杂，就在这里说的话，保不准他们的聊天内容第二天就被散播到了整座帝都。
于是他开口对洛亚说道。
“......这个说来话长，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随老夫......随我换个地方慢慢说，这里不太方便。”
只是不知为何，他把已经说出口的“老夫”二字，改口成了普普通通的一个“我”字。
“......可以。”
洛亚在短暂思索以后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提议。
他并不担心这位老人做出偷袭之类的举动。一来他觉得这位老人不是那样的人，二来他能否得手还是个未知之数。
他不是没有仇家，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那些仇家能活到现在。
更别说是对现在的自己造成威胁了。
“请。”
随着卡斯尔话音的落下，那些围住洛亚的守城卫兵们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他们迅速收起手中武器，然后给面前的这位银发少年让开了一条道路。
幸亏这位没有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否则就凭他那令卡斯尔都要恭敬对待的实力，屠杀他们不是轻轻松松？
在洛亚随着卡斯尔离去以后，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是落下了帷幕，帝都城门在紧急封闭了不到十分钟后便再次开放，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十分钟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刚好排在洛亚后面进城的那些人。
只是那批人在进城的时候都被守城卫兵警告过不要将刚才见到的一切透露出去，否则的话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会是灭顶之灾。
排在洛亚后面的那个青年在接受守城卫兵的例行检查的时候还有些兴奋，他隐约猜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应该是帝都某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既然如此想必那位排在自己前面的银发少年应该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存在，而自己刚刚居然有幸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只可惜在守城卫兵“友善”的叮嘱之下，这件“辉煌”的经历终究只能烂在他的肚子里，没办法成为他和别人在酒余茶后吹谈的资本。
而在另一边，跟着老人走进城墙内部的洛亚则是毫不客气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原本在内部休息的几个守城卫兵看见突然走进来这么一个陌生人以后脸色一变，正欲出声呵斥的时候却瞥见了一旁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们神色一凛，正欲行礼，然而老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曾经在某次帝都检阅有幸见过老人一面的卫兵们连忙离开了这里，甚至连一旁靠在墙上的兵刃都顾不上拿。
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洛亚倚靠在椅背上看着老人，他眯起眼睛，目光有些慵懒。
“你知道我是洛亚，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不考虑来个自我介绍什么的吗？”
不是他不尊老，这老头年龄有没有他大都不好说，更何况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老夫名为......我叫卡斯尔，一个花了一辈子都没能迈出那最后一步的老头子罢了。当年有幸在屠龙之战中见到了那超凡入圣的一剑，至今不敢忘记那位天才剑圣的英姿。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百年后的今天我居然还能再看见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剑圣，而且他的容貌比起当年竟然是丝毫未变。”
须发皆白的卡斯尔也拉了一张椅子，在洛亚身边坐下，不过与其说是和洛亚说话，他倒更是像在自言自语。
他随手拎过一壶守城卫兵们藏起来准备痛饮的烈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
然后老人用眼神询问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银发少年要不要酒。
“屠龙？呵呵，我可没那资格。”
洛亚笑了笑，从老人手中接过酒壶，给自己面前的那只碗里同样倒满了酒，同时也道出了一个老人隐约猜到，却不敢说出来的真相。
他豪气冲天的仰头一口饮尽碗中烈酒，然而在酒入口的那一瞬间却脸色一变，一口喷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呸呸呸！这是什么破酒啊，怎么这么难喝？！”
本质上仍是少年的洛亚被粗劣的烈酒烫得伸着舌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他确实不擅长喝酒，即便过了百年也是如此。
“哈哈哈，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没白活，起码在酒量上略胜一筹。”卡斯尔笑着一口饮尽了碗中烈酒，然后拎起酒壶又给自己重新满上了一大碗。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洛亚，最后索性来了一个尊称，“不知阁下此次造访帝都又是为何？”
他终究是没有忘记自己如今的姓氏，没有忘记自己肩上的重担。洛亚这么一位剑圣的突然出现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坏事，好事自然是因为洛亚的出现填补了帝国空缺已久的尖端战力，坏事则是到了洛亚这种实力以后基本上没有人能管的住他们，他未必会愿意为帝国效力。
不过从他当年愿意挺身而出，抱着必死的决心迎向黑龙绝灭来看，他至少不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上。
“我来看看如今的帝都又是什么样子......顺便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来。”
洛亚笑了笑。他何尝听不出卡斯尔这句话中的担忧？只是老人显然是多虑了。
当初初出茅庐的天才少年那一腔热血早已在百年岁月中冷却，现在的他已经是一条咸得不能再咸的咸鱼，连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将当初视若性命的佩剑“绝尘”赠予白娅的缘故了。
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摸鱼心态，实在是愧对那柄陪伴了自己十年的老伙计。
但无论如何，波澜壮阔他已经见识过了，现在的他只想过上平平淡淡的生活。
他认为这并没有错。
闻言老人沉默了好久。他闷不作响的小口饮尽碗中那并不值钱的烈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过后，他重新看向了洛亚，沉声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洛亚阁下，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哦，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洛亚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慵懒的脸庞上浮现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实不相瞒，帝国在尖端战力上依然存在着不小的空白，圣域级战力严重匮乏。当年我力排众议修建了这座护城大阵，就是打算弥补抽调走其余圣域后帝都守备力量的空白。但我逐渐意识到，只靠一座大阵并没有办法真正保障帝都的安全，而只靠我一个人也很难顾及到每一个方面......”
“所以你希望我能帮你一起守护帝都？”洛亚白了卡斯尔一眼，然后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先说好，我对那些脏活累活可不感兴趣，你别想骗我去干苦力。”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一条咸鱼混日子了，所以无论卡斯尔抛出怎样诱人的筹码，他也绝对不会心动的。
“放心吧，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让你去做那种事的。你还是先听听交易的内容吧。”卡斯尔有些有气无力的笑了笑，让百年前力敌黑龙绝灭的天才剑圣洛亚干脏活累活，他可做不出这等暴殄天物的事来，“我可以在帝都为你提供一处合适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你，你可以在那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甚至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但作为交换，你偶尔需要出手帮我解决一些小麻烦......当然，我保证一切不会干涉到你的日常生活。”
“那这个偶尔的频率是多少呢？”
“只要事态没有紧急到要你非出手不可的地步，大概是一周一次。”
洛亚闻言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认真思考究竟要不要答应这个交易。
他是想当一条咸鱼混吃混喝等死不假，但如果没有卡斯尔的帮助的话，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好像并不算简单，尤其是在这座寸土寸金，消费程度冠绝菲尼克斯帝国诸多大城市的帝都。
其实只要他愿意表明身份，就算是只显露圣域实力也好，别说混吃混喝了，金钱权利女人，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是别人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求他收下......
可问题是这样他就不能再当一条安安静静的咸鱼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和卡斯尔做这个交易呢？洛亚挠了挠头，有点小纠结。
“我也不要求你现在就给我答复，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就行。”
似乎是看出了洛亚无法立刻做出决断，卡斯尔并没有强求什么，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以后就起身朝门外走去，将仍然在思考的洛亚独自留在了屋内。
他并没有说明洛亚到时候要到哪里去找他，他相信以洛亚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别说是找他了，就算是取他项上首级未必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他知道洛亚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推门走出去以后，老人望着一碧万顷的天空，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如今已百岁高龄的卡斯尔当年最崇拜的人，正是那一人一剑跃向黑龙绝灭的少年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