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走后，副宫主轻叹着现出身形，“我都说了，祁儿是个好孩子，姐姐为何还要试探他？”

“在他心中，恐怕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他人。杀死天韵仙子，实属被逼无奈之举。更何况，他并非只为天韵，也是不想让姐姐你伤心呀……”

萧祁杀死天韵仙子，震惊了所有人。宫中谣言四起，有人说他是天性冷血好杀，也有的说他是为了报私仇。

只有副宫主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想迎着盛怒的女帝，在众人都沉默不语时，为一个并不相熟的师姐求情。

这个男人……

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很温柔。

并非廉价的、说几句空话哄骗小姑娘……而是不惜自己流血，也要挡在砍向她们的刀锋前。

亲手杀死天韵仙子，其实萧祁心里也很难过的吧？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女人的额头，给予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黑衣染血，从刑台上一步步走下来，从始至终孤独一人。

毫不犹豫的刺杀，不给对方增添一点痛苦。却也让无形的利刃刺入自己心头，默默的不发一言。

但，即使如此，九天玄女依然不能信任他。甚至以火羽仙子借题发挥，试探萧祁的内心。看着那个总是漫不经心、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眉宇间流露出震惊与愤怒，副宫主不禁心中一痛。

他很受伤吧？

一直敬仰的女帝师父，原来是个这么恶毒的女人。不仅以强权压人，还扬言抹杀一个族群？

可是……

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试探。九天玄女从未信任过萧祁，这种试探，充斥在他身边每一刻。

身为禁忌魔胎，本就是原罪，只能被囚禁一生。永远不能被信任、永远被限制修炼、还要时时刻刻被母亲试探，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住口！”

果然，如同过往的每一天那样，九天玄女打断了她，“本宫说过多少次，不要滥发同情心。”

“你又如何得知，他不是在伪装呢？”

“那个孽子，杀死天韵的时候，下手是多么决绝冷酷……邪魔的血液，流淌在他的骨子里。”

她闭上眼睛，像是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好了……烟绯，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对于魔胎，决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算如今装作人畜无害，也不可能永远伪装。倘若某一日恶行败露，本宫定会将他镇杀！”

……

夜凉如水。

站在窗下，萧祁抬头眺望天边的明月。风声送来隐隐的蝉鸣与蛙声，衬得天地间愈发寂静。

他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可是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荡——

“不要去禁地，不要去见洛神。”

“你是个邪魔的性子，而她天性纯善、嫉恶如仇……她一定会杀了你！”

说出这番话时，女帝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像是从万古冰川上吹下来的一缕寒风。但不知道为什么，萧祁心头一动，他莫名感觉到她的话里隐约有一缕关切，以及不掺任何功利的真挚。

她并没有欺骗他。

虽然萧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邪魔性情，但如果他再去见洛神，也许真的会被她杀死吧？

真是无力啊……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宁可背负欺师灭祖的罪名，也要去握她的手。可是到头来，他与她之间，似乎还是隔着整个遥远的天与海。仿佛执念越深，缘分就越浅。

萧祁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慢慢取出了一管玉竹笛。明明只有微不足道的分量，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很沉重，手上隐约有一丝颤抖。这是他花了好几天亲手打磨的，本来想在今晚送给她。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无人配白衣。

洛神拥有绝世的容颜，却如清水芙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雕饰。萧祁以前也想过要送她礼物，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无论是千年珍珠还是万年寒翠，戴在她身上，都不过是画蛇添足。

洛神就是洛神，三界内独一无二的天女。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任何美玉也无法比拟她的肌肤。纵然走遍天地山河、寻访亿万族群、无尽时空……也找不出一件能妆点她的珍宝。

萧祁唯一看上眼的，只有天韵仙子花费百年心血，精心栽培的白玉竹林。以冰川雪水浇灌、上古灵气孕养、雪羽仙鹤守护……数百年才长成，白玉无瑕、亭亭玉立，不染一点儿俗尘。

选好原料之后，更是全程亲力亲为，认真细致地亲手打磨。任何一道工序，都不容许外人插手，有时连吃饭喝水都忘了。他甚至觉得，为了这管玉竹笛，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用尽了。

然而这一切都白费了。

他花了很漫长的时间，努力去开解自己的心结、制作能配得上洛神的礼物、下了莫大的决心想去靠近她……然而九天玄女的话语，却轻易打破了这脆弱的、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

他和她，真的可以相爱么？

他真的可以，爱上独一无二的太上道祖么？

“洛神……”

萧祁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忆起那少女踮起脚尖，轻轻抚过他前额时，留下的刻骨铭心的暖意。

“我该拿你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风声过耳，似有人遥遥地吹着笛子，又像只是幻觉。笛声在风声中回转，丝丝缕缕的飘散。

……

“唉……”

庭院的另一端，顾蝶衣放下了竹笛。这是她看萧祁最近在做笛子，于是自己偷偷学着做的。

或许是被禁足的缘故，萧祁最近貌似老实了不少。至少这几天的晚上，都没有莫名消失了。

但是……

她永远记得，他呼唤的那个女孩的名字。

“洛神”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有魔力一样，能让外热内冷、对每个少女都温情散漫的男人，如同着魔一般，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大概，他今天也不会走了吧？”

看着远处的窗户上，隐约倒映出的一个剪影，顾蝶衣松了一口气，内心里有着小小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