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悬停并没有影响到刘夕雨和萧曼吟，两人站在舒云背上，看着仿若伸出手就可触碰到的太阳。

毕竟并非实物，所以即便距离如此之近也不会灼人双目。

阳光洒落在云海之上，灵气升腾，金光闪烁，变幻莫测，虚实相汇。

是极好的景致。

父亲有一件仙家重宝，表面上看就是一席毯子，但铺于云层上后，就能令云层如坚实的土地般。修道士可以藉由毯子坐在云层上，遥望云卷云舒。

也就是在小时候与家人的一次云层上的野餐后，小刘夕雨给了自己的宠物取了一个舒云的名字。

只是野餐的地点可并非这里，而是位于中土神洲一处极为险峻的山峦间，那里的山顶处云海，要比这里瑰丽壮观的多。

萧曼吟可没有那种见识。

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足以令她心神激荡了。

那些专注于修道的前辈高人们，是否就是为了能够凭自身之力观瞻到如此景象而努力的呢？她的内心油然而生了这种想法。但马上，一个困惑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戏语……我们现在，仍处在盆景之内吧？为何这里就连太阳都有啊？”

萧曼吟所理解的盆景，应该是某种观赏之物，或者说得更简单明白点：就犹如花朵栽种于花盆中，而他们这些人，则是身形缩小如芥子后，立于花朵的花瓣上才对。

湖泊也好、山峰也好、楼阁也好，终究都是根植于“大地”的东西，作为盆栽的景观十分正常，但怎么竟然连太阳和云海，这里都有？

“啊，这个嘛……”刘夕雨一时语塞，冷汗直冒，完了，这可怎么解释……突然他灵机一动，笑道：“这毕竟是我师门长辈的宝物，而非我自己的，其中到底有何玄妙，我也不明白呢。”

“这样啊。”萧曼吟对刘夕雨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自然不会怀疑什么。轻易地就信了他的话。

刘夕雨长呼一口气，萧曼吟这么单纯还是有好处的嘛。

“好了，现在来聊一聊？哦，对了，可以坐下哦。”刘夕雨先做了个示范，他双腿伸出舒云的后背外，萧曼吟有样学样，也坐了下来。

舒云就像一条不系之舟，肆意漂流在云海间。

“我听妹妹说，你似乎还是没有自信？”

“嗯，嘛……”萧曼吟低着头，继而苦笑着看向刘夕雨：“毕竟是我这样的人啊……修道天赋什么的，都很一般……而且还把我的恩师害死了。”

“……曼吟，你真的打算背负着自责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那是……因为这是我的……”

“这不是你的罪。”

刘夕雨知道她要说什么，早早打断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思索了一番，随后才开口道：“听着曼吟，做出选择的人是你的师父，她既然会那么做，就必定是知道了自己会怎么样。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但你要知道这么一件事：你师父，是真的将你的性命，比她的生命以及大道还要重要。我不指望我靠着这么几句话就能改变你的想法。但我希望未来一年，十年，百年内你能慢慢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终有一日，我相信你能将师父的事情放下。不要将一切都揽在身上，那样活得太累，也一定不是你师父愿意看到的。然后，只要你还继续活着，总有一天能够感悟明了你师父的用心。等到那时候，你也一定就能彻底宽心了。”

因为负罪感而裹足不前，这种事刘夕雨也不是头一次见到了。

但若说要让他去劝慰那些人，那么他的答案是：我做不到。

当然，不是说不能理解像萧曼吟这样的人的想法。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能够理解，才会觉得没办法。

很简单。

想象一下吧，若是立场互换，自责的人是刘夕雨自己，那么他会因为旁人的安危劝告而释然吗？

怎么可能。

既然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期冀着别人就能做到呢？

“言语”有时候极有力量，比如儒家圣人口含天宪；但有时候却又毫无力量，比如眼下这般就是如此。

萧曼吟的自我厌恶在刘夕雨看来尤为棘手的地方还在于：她似乎已经没有补救的措施和方法了。

若是刘夕雨的朋友伤了不该伤的人，甚至损及对方的大道根本——当然这只是假设而已——那么只要对方肯谈具体的补偿，就都没问题。刘夕雨自己有钱，家里更有钱，只要能用钱来补救，只要对方愿意接受这种补救，那么一切都好说。

但是萧曼吟想要表达歉意的对象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刘夕雨从自己的咫尺物中取出一枚书签，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以道家符箓和鲜花相结合，创造出来蕴含道意的书签。世间或许也唯有刘夕雨一人会选择将这千金难购的符箓制成这类连文房清供都算不上的讨巧物件。别人看来根本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浪费。

刘夕雨将书签交给萧曼吟，并且介绍道：“这书签里面的花，是开花了的含羞草……这么说或许有点抱歉，但我觉得这是很适合你的花。因为你现在也觉得自己实力不济对吧？然后……我送给你这个书签的目的是……这个书签，能够传送信息给我。当然不是说具体的，而是你以灵气灌注其中的话，我就会感应到。如果，你又在什么时候因为怀念师父而痛苦的话，那么届时就请通过书签告诉我吧。到时候，不论双方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我都会竭尽全力快点到你的身边，然后和你一起分享心情的。”

治愈心伤需要的是时间和陪伴。当然，这不过是刘夕雨本人的理解，这么做到底会不会有效，他其实心里也没谱，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还有一件事，刘夕雨没有说。

含羞草的几个花语中，其中有一条是“怀念”。

再加上萧曼吟的性格，所以他觉得这是很适合萧曼吟的书签。

萧曼吟接过后，默默听完了刘夕雨的话，一时间怔怔无言。

她沉默良久，甚至让刘夕雨担心，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

然后，她才笑了。

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出眼眶，泪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朦胧迷离的光彩。

“谢谢。”

她轻声说道。

“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