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管理操场杂物室的校工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很悠闲地读着报纸,整个闲适劲就跟那些不在上下学期间,就只是在亭子里自由自在的保安一样。

他姓王,与同学们的关系尚算融洽,高中生们对待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校工,大多就干脆叫他老王了。而他本人对此称呼也没有什么排斥,索性也就直接受下了这样的称谓。

“哎呀呀,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而在他的身边,则是另外一位同样五十来将近六十岁的同事,是负责打扫各个楼层的魏校工,这一会儿,他正好把所有早先拿出去使用的工具全都放回了杂物室里,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之后,他便拿着一块略微有些泛黄的毛巾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到老王身边,看着那个甚至巴不得把报纸拿到一米多远开外的距离的同事,他摇了摇头,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川普,朗声说道:“早就叫你去配果老花眼镜了,又不刻,啷个滴?看不到咯?”

“配了配了,这不还没来得及去拿嘛。”老王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点不假,不过,想要听懂魏校工说的川普,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行了,东西我都给你放好了,待会儿你去锁个门就好。”魏校工摆了摆手,不过是顺带一提的声音自然没有之前那仅针对老王一人的声音来得洪亮。

“啥?”老王放下报纸,把耳朵向前凑了凑,大大声问道。

魏校工深吸一口气,配合着老王的步调,回答道:“我说,啷个东西啊我都给你放好咧,待会儿,你去锁个门就好咧!我就先回去咯!幺儿今晚要回家吃饭!我得回去给她整蒜泥白肉嘞!”

“哦哦!好嘞!我知道了!”老王颔首说道:“你就赶紧回去吧!要是明儿还有白肉剩下的话,给我打包一点回来尝尝就好!”

“想着吧你!”就在两个老人在座位上聊天聊得却跟中间隔了座大峡谷一样需要叫嚷的时候,另外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也刚好掠过了逐渐变得寂寥的篮球场,来到了这个就设在更衣室旁边的杂物室。

“就到这里吧?”林枫瞧着刘思朵手里的那几根藤条,似乎已然是认了自己这一年的仆人命,男生迎着刘思朵稍显不解的注视迎上前去,这样的动作吓了刘思朵一跳,不过也没等女生扬声说些什么,林枫却是略显无奈地主动解释起来:“我帮你把东西全部收进去吧?”

刘思朵的瞳孔微微收缩,轻启出一条小缝的嘴唇连带着恍然的色彩,原本在一番思索后就要下意识地递出去的竹竿,却在伸出空中的那一刻突然怔住了。

“……我们很遗憾地宣布,石门中学的42号球手因伤将要提前退出今晚的比赛……”

有些声音总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是属于记忆的沉淀,是每一个人心中最深的,最珍重的秘密。

“不用了。”刘思朵收回了就要把竹条递给林枫的手,而后一马当先地推开杂物室的大门。

“啊啊?那个……”林枫还以为刘思朵必然会使用自己作为女主人的权力呢,没想到——

“你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放在哪里么?”一针见血的问题把林枫刺得愣住了,只有听刘思朵这么一说,男生这才迟迟醒悟,自己好像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放在哪里。说实话,从一开始答应学姐到这里,他一直想着的作法都是“见缝插针”,说人话也就是找个空的地方把东西一股脑地全塞进去。

“瞧你那样,八成是不知道了。”刘思朵回身白了眼那个呆呆地站在原地的男生,毫不留情地留下一句贬低后,便大步踏进了因未开灯而显得一片昏暗的杂物室。

见刘思朵身先士卒,林枫也不敢在后面太过含糊,毕竟现时自己和她之间的非一般关系就摆在那里,要是林枫一不小心又把刘思朵得罪了,尤其是在不知道什么方面把她得罪了,指不准就得招惹来好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没管三七二十一,捧着塑料箱子的男生当即一个箭步迈上台阶,紧跟在刘思朵身后进入了相对而言显得阴翳的储物室。

自带重量的大门失了人力的支撑,便是径自扇向门框,自个儿把自个儿关了起来。

“哟,猪肉又涨价了?”坐在板凳上的老王把报纸翻到最后一页这么一看,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立马就垮了下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哭丧着脸,褶皱遍布的深棕色手掌从右至左地抹过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擦去脸颊上的无奈,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摘下叮叮当当响的一串钥匙,杵在原地盯了好一会儿,这才选出了那把崭新的钥匙,用拇指和食指一起攥握着,慢慢悠悠又灰心丧气地走向那个照道理来说已经被完全打理好的储物室。

杂物室的开灯按钮其实是设在门外的墙上的,换句话来说,只有在外面才能把里头的灯打开。

由于之前已经跟着表姐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加上处正黄昏时段的校园其实还远远算不得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就算不开灯,借助门房外丝丝投射下的余光以及脑海之中的印象,刘思朵依然能够驾轻就熟地找到那个特定用来存放这些工具的小型储物柜。

虽然说得好像很专业什么的,但落到实处之后,刘思朵在处理竹条方面,也是表现出同样的漫不经心,这些个注定要退休的藤条被女生随意地丢到了最角落的地方,与地面移出一个斜向的角度,好支撑它们不会因此而跌落在地。

要说真正小心翼翼并兼轻车熟路的,也就只有当刘思朵从林枫手中接过那一箱铲子之后的事情了。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刘思朵已经帮着林枫把所有东西都安顿好了。女生蹲在地上,大腿和小腿紧紧地贴在一起,下巴抵在膝盖上,两只手就在眼皮子底下来回拍了拍,旋即侧眼看向那个站在一边的男生。男生的脸庞有一半都为阴暗所朦胧,看不真切,却又偏偏因此带起了刘思朵眼神之中的部分触动。

“怎么了?”林枫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竟是下意识地觉得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兴许每个人的把柄被握在手里都会有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林枫有些心慌慌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犯窘地低声问道。

“…林枫,你老实回答我,你读的是哪一间中学?从初一到初三。”长舒一口气的刘思朵果真是一如林枫所意料的那样给出了一个问句,只是其中内容,却远远超乎了林枫的脑袋瓜子所能想象的范畴。

不是问题的境界太高,也不像是从未在考试中出现过的新颖试题,而是问题太过于…怎么说呢……低能?恰似在高考的紧张过程中,突然蹦出来一道纯粹的,仅仅是初中阶段的百分比计算题,这么搞一下,任谁都会在第一时间对此表示皱眉,甚至会在潜意识地操纵下,不自觉地把问题给复杂化的吧?

“…………啥?”林枫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沫,如履薄冰般浅声说道:“你…是在问我…初中读哪里?”

“是,你哪里读的,从初一到初三。”刘思朵不假思索地首肯道。

“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没有转过学,所以读的,应该是跟你一样的石门中学吧?”林枫试探性地给出一个答案,同时一直都留意着刘思朵脸上的动静,做好了随时改口的准备,哪怕改出来的答案可能根本就不符合逻辑。

“不可能!”刘思朵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一下把就林枫嘴边原本的替代答案直接给吓得魂飞魄散,背着书包的男生退步缩到角落,一边颤抖,一边仰望那个徐徐逼近的女生。

“你绝对不可能跟我读一个中学,你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就像是要诉尽心里所蕴藏的一切压抑,刘思朵用低吼的方式嘶哑道。

发泄过后的空白为两人引来了难得的寂静。

“咔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脆的响声自大门那儿奏起。

……

“那个……门…门好像锁了……”

“别开玩笑了!那门都坏了多少年!怎么可能还上得了锁?!!”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绪,刘思朵蓦然回头,嚯!不回头不要紧,这一回头吧,一个崭新的,还是银光熠熠的门把手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哇靠?!”刘思朵脸上那原本还特别丰富的表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化成绝对的平静。

她平淡地走到铁门边,先是握住那个银把手来回转了几圈,果然泰然不动;再大力点,还是不动;女生的额头滚出冷汗,旋即改成双手握把,把木门来回推拉,打起一阵噼里啪啦,铁门却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是吧阿sir!这啥时候换的门把手啊!!!”

“哼哼哼~~”完成今日份职责的老王转悠着手里的钥匙,哼着小曲负着左手,指尖还夹着一份报纸,满是闲适地往校门口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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