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去，留下缠绵的长线，晚霞渲染天空，像疾病中的美人从颊上泛起的红晕。
山间路上，裴白月边走边望，暮色四合，那山脚下搭起的木屋矗立在晚晴中，显得缱绻慵懒。
云初阳早已站在屋前等待着，只见他发上衣上不似平日般的一片白，而是沾了一些油点和污渍。
见裴白月来，少年露出满意的笑容，迎了两步，开口道：“月儿，听妖妖说你要来转转，屋子里已做好饭菜了，你莫要客气，当在自己家就好。”
裴白月轻轻嗯了一声，走进院子稍微打量，那布陈设计，倒是很花了些心思，一片空地用来练剑，角落里用楠木做了一个秋千，还圈出一小块地种了些花草。
“妖妖呢？”，裴白月转过头来问道。
“那孩子上午玩累了，现在睡熟了”，云初阳笑着说，“不用理会她，该吃饭时自己就会醒的，现下估摸着也快起来了。”
暮色朦胧，裴白月觉得这孤男寡女的对白有些暧昧，好像夫妻两人在谈论自己的小孩一样，于是轻咳一声，开口道：“来时匆忙，只带了清酒一壶，是我在裴家时二叔自酿的，云公子莫要嫌弃。”
云初阳却是知道她二叔酿酒的本事，惊喜道：“如此甚好，正想与月儿小酌一二。”
进了屋子，聂妖妖刚好迷瞪着眼走出房间，嘟囔道：“师父，要吃饭了么？”，揉揉眼睛，正看见裴白月，一下来了精神，激动地说：“师父！我把裴姐姐叫过来啦，你说好了给我抓仙鹤吃的！”
云初阳使劲咳嗽起来，狠狠瞪了聂妖妖一眼，聂妖妖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出色完成了任务，师父怎么凶巴巴的，心下不太服气，扬起小脸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回了过去。
裴白月瞧着这对师徒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见得云初阳转头过来的眼神中露出痴迷，忙收敛笑意，正色开口道：“云公子想邀我来府上做客，直接与我说便是，却不必绕这样的曲折呢。”
云初阳未说话，脑中嗡嗡作响，只有一个想法翻来覆去地回荡着：小师妹对自己笑了，真好，小师妹终于对自己笑了。
那如同白海棠绽放的一幕，终于又让自己瞧着了。
裴白月脸色发红，有些无奈。这云公子平日里像个正常人，甚至还是个霸道不羁的剑仙，但怎生面对自己时就会如此痴迷，让人困扰的很。
云初阳反应过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顺杆往上爬起来，“依月儿说的，他日在下相邀，月儿勿要拒绝。”
“谁和你这么说了”，裴白月有些羞恼，“我只是想让你对妖妖好点罢了。”
云初阳笑了一笑，便请二人坐下，自己转身去端菜了。
裴白月甫一坐下，却见那厅堂案上摆着一卷册子，微微有些好奇，那云初阳还会画画不成？
聂妖妖见了，撇了撇嘴，说道：“那都是师父画的画呢，宝贝的很，也不让妖妖看。”
裴白月心中更是好奇，剑仙画的画，会是什么绝世的场面呢？趁云初阳去端菜，便伸手取了下来，对妖妖嘘了一声，就把那册子打开了。
入眼之处，那册子第一页只是写着一句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字迹矫健沉稳，却收敛了剑仙的傲气和霸道，只隐隐露着些深沉的怀念。
再翻一页，就是一副画了，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浑身冷冽，似是冰山，怀中抱着一个白衣少年，眉眼间却有些像是女子，那少年一手抚摸着男子的脸，眼中满是温柔，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但他后心中了一剑，已是活不成了，而那男子冷漠的脸上全是泪水，很是悲痛的样子。
“这白衣男子应该就是云初阳了，不过看着比现在成熟几分，也冰冷很多”，裴白月认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他怀里的少年是谁了，莫非是什么伤心的往事，如此却不好再窥探他的隐私了。”
刚欲把那册子放回去，突然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将那册子吹的哗哗作响，一页页快速翻过，如同连环画一般动了起来，从第一页开始，却是画了一个倒叙。
那白衣少年果然是个女子，从十八九岁的模样，一点点变化，主要都是在一个开满海棠的山谷中，有少女练剑的姿态，饮茶时张开小嘴呵气的模样，还有在山泉中沐浴的背影…似是对少女短短几年时光的回忆。
直到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停了下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站在云初阳的面前，仰着小脸，两人具是白衣飘飘，正值初春，白海棠盛放，好像命运般的初见。
突然传来云初阳的脚步声，裴白月连忙把那册子归位放好，低头看着桌子，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起来。只因那画面最后一幕的少女，不正是自己么？如此说来，这册子画的便是自己和云初阳在一个山谷里的日子，直到最后笑着死在了他的怀里。
裴白月越想越觉得奇怪，那画面逼真，如同真的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一般，再联想到云初阳所说的要自己做他的师妹，莫非那画中的山谷便是种剑谷了？而自己却未曾去过呀。就算真有前世的说法，难不成每一世中自己都会生成同一个模样？当真是想不明白。
“别愣着呀”，云初阳把菜和碗筷摆好，“你再不吃就该被妖妖吃完了。”
裴白月心事重重，却不敢被云初阳瞧出来，当下便尝了几口，夸赞几句好吃，连头也不敢抬。又突然想到那画中少女洗澡的背影，连后腰上那一点红痣都与自己一般无二，
心里更觉得乱极了，两只玉腿在桌下无意识地夹了起来。
“月儿，你怎么脸红红的啊？”，云初阳倒好酒，发现少女不太对劲。
“没…没有”，裴白月闷头吃着，慌乱道，“这个菜有些辣呢。”
云初阳面露古怪，小师妹最喜吃辣，自己做的应该正合适才对，但也不好再逼问下去。
举杯向裴白月碰了一下，开口道：“你不知今日我究竟有多高兴，只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才好呢。”
裴白月陪他饮了一杯，原先想好要说的那些叫他莫要缠着自己的话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那画册给她的冲击太大，实在太难解释，于是她再吃了几口，便借故身体不适匆匆告辞了。
云初阳方才就见她脸色红红的，也不疑有他，关心地问了几句，便送她出门了。
临走前，裴白月又转身小声问了一句，“云公子可认识与我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么？”
云初阳奇怪，“未曾见过，像月儿这般容貌的女子，天下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裴白月狠狠剜了少年一眼，匆匆走了，只是步伐有些慌乱。
云初阳一头雾水，怎么感觉小师妹像心虚了逃跑一样呢。
夕阳已完全沉了下去，夜色如水，云初阳心中欢快，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月儿，欢迎再来呀！”
声音回荡在山谷，惊起了飞鸟，撩拨了云霞，给这静谧的仙山添上了几许烟火凡尘的气息。
悄然间，那新月已冒出了个脑袋，在苍茫云海中微微发出清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