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突然出现。
【杀...】
突然消失。
【你们...全部...杀掉！】
声音之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愤怒，怨恨，还有...一点难以发现的哭腔。
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的呢？
有点陌生，但又很熟悉。
然而，就在少年准备走到浓雾之中仔细分辨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脖颈旁边，突然出现了什么。
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少年的眼前出现了“那个”
一张苍白的人脸。
但少年却并不惊讶于这脸上仿佛恶鬼一般的面色。
他直直地向后倒下，只是因为——
那是他自己的脸。
那张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猩红的血丝在他瞳孔中不停出现而又消失。
在少年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那个”的眼中，流下了一行红色的血泪，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少年却什么都没能听清。
——
“啊！”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映入眼帘，让他连忙再度闭眼，同时伸手以遮挡突如其来的光亮。
但少年的手刚抬起来，钻心的疼痛就刺进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强行终止了抬手的动作。
发生了什么？
少年用尽全力偏过头，躲避光亮的同时，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全身，一边朝四周看去。
风声阵阵，抚慰着少年刚才因为强光而有些灼痛的双眼，让他能安心观察周围的景象。
大大小小的竹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道路两侧，看太阳的位置，似乎是晌午时分，周围竹林中的虫鸣鸟叫，也显得有些慵懒。
而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辆没有带篷的马车...啊，不对。
“哞——”
是牛车啊。
少年重新把头偏了回来，竹叶重新在他的眼睛上投下阴影，挡住了热烈的日光。
这辆牛车停在了道路旁边，但却没有彻底停到竹林里，所以阳光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少年估计自己刚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醒过来的。
而试着挪动全身的结果也很明显了。
感受着从自己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少年只得紧咬着牙，尽可能让自己放松。
看来是不知道怎么的受了很重的伤啊，都被包成粽子了。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正当少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个声音就已经来到了他身旁，把什么东西放进少年脚边的麻袋里之后，迈着富有活力的步子走到那头老牛旁边，坐上车板前沿。
“走了，大黑。”
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响了起来。
“哞——”
被叫做大黑的老牛好像通人性似的，不用少女打就迈开了脚步，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在崎岖不平的泥土路上响了起来。
“那个....姑娘。”
稍微走了一段之后，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这辆牛车除了左右两边装了木头隔板以外，前后都是没有隔板的。
所以，少女就这样坐在了他的头旁边。
那种带着温度的香味，让少年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而且，少女虽然披着朴素的蓑衣，头上戴着的也是简单的斗笠，但少年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是一位很美丽的少女。
应该不是坏人吧。
少年下意识地这么想了，所以开口时毫无防备。
“....？！”
刚开始，少女似乎没有听见，所以少年忍不住稍微加大了一下音量。
在喊到第二声的时候，少女猛地一拉车辕，老牛听话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有些不解地转身。
而和老牛同步转身的少女，脸上也露出了和老牛同款的惊讶表情。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开口的声音，仿佛少年曾经听过的异域铃音。
但更让少年惊讶的，不是少女的声音，而是少女转身时，露出来的那张面容。
过去，少年一直觉得，自己大姐就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女子。
但现在，少年觉得这个榜单应该变一变了，起码要把自己面前的少女加到并列第二才行。
一头黑发如黑色夜空般从从双肩上流淌下来，一身的服饰底色为黑，却看得出来是属于南疆的款式，上面大量的圆弧形和鸟兽刺绣，好像把整座大山穿在了身上似的，而且，即使是穿的这般严实，也依稀能看出少女那如同珠玉般的曲线。
“刚，刚刚。”少年下意识地快速回答道，废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离开。
“这么快吗...”少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那个，姑娘，我现在是怎么回事啊？”少年眼看少女似乎陷入了沉思，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贴近女孩子的害羞，一边努力让自己离她远一点的同时，一边问道。
“啊...哦！”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少年身侧的位置，把手伸到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慢慢扶起来：“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刚才光顾着高兴，没发现你已经醒了。”
“没事，但我这是——”
少年的食指动了动，指着自己。
“小女子也不知道。”少女摇摇头，道：“小女子前些日子外出采药，就发现公子倒在湖边，似乎是被前几日的大水冲过来的，做了些简单处置之后，就打算先把公子带回村里，之后再另谋他法。”
但说着说着，少女的脸颊突然露出一丝歉意。
“不过，这附近几月前时不时就会大雾封山，再加上身上的伤，恐怕公子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回家了。”
“这样啊...”
少年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许。
“对了，小女子还未曾向公子报上姓名，真是失礼。”少女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连忙摆摆手，像是扇自己巴掌的意思，道：“小女子叫鹂寻雪，家住浣溪村，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啊，我叫——”
少年微微一笑，正打算报上姓名，但不知怎的，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失去了水流的水车一般，慢慢僵硬下来。
我，我叫...
江....
江流儿...
红色。
黑色。
紫色。
斑斓色彩从少年眼前闪过。
【少爷，快跑！】
【我，赢了。】
【爹！不要死！爹——！】
【我，我杀了你们，杀了...杀了！】
“啊...啊...”
少年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头更是仿佛要炸开似的，就好像塞了太多东西的包袱。
“不要，我，我不叫江流儿...我不是江流儿...我是...？不对，我叫江流儿，爹说的，娘喜欢这个名字，我...”
身上传来的痛苦和伤口再度裂开的刺痛，也比不过少年心头和脑海里的无尽创伤，他抱紧了自己的头，发疯似的大喊大叫起来，还试图用头去撞牛车，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疼痛一般。
而在鹂寻雪的视角里，少年在停止说话的一瞬间，身上各处就冒出了紫黑色的气息，随着他变得越来越痛苦，这些气息也变得越发浓郁。
见到少年痛苦的模样，鹂寻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浓郁的悲伤，但随后，少女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眼中的悲伤转瞬间便化作了坚定。
她伸出双手，紧紧地将少年抱在怀里。
“唔！”
因为少年那不知哪来的蛮力，鹂寻雪的身体被带上了车，暴露在外的脚踝从粗糙的车板上划过，撕开了些许口子。
鹂寻雪尽管吃痛，却并未放开少年的身体，而是拼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少年，不让他伤到自己。
“没事，没事的公子。”
一边抱住少年，鹂寻雪一边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说话。
“就算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也没关系的。”
“没事了，都过去了。”
“公子还活着，就是最好的。”
不知道是少女的话真的起了效果，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少年似乎真的冷静了下来，动作也开始渐渐失去力气，身上的黑紫色雾气，也消失不见。
可少年的口中，依然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仿佛有什么执念。
“...可是...可是我...”
少年躺在少女的怀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没了刚才那番狂暴的味道。
两行泪痕还附着在少年的脸颊上，仿佛某种伤口，不肯消逝。
一时间，万籁俱寂，少年和少女互相依靠着坐在牛车上，默然无语。
“公子...”鹂寻雪放松了对少年的拥抱，空出一只右手，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一般小心翼翼，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同时，将自己的下巴虚靠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开口道：
“如果光是想名字，就让公子如此痛苦的话，那不如...”
“小女子给公子起个新名字如何？”
“这样，公子会不会好受一些？”
少年沉默着，于是鹂寻雪闭上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山上的风慢慢停了。
“捡到公子那天，正好过了大暑，天气有些冷。”
少年眼里的光景，一点点模糊起来，甚至连身旁少女的话，也开始听不清了。
作为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刚才那番动作，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体力。
“不如，公子便叫入秋，怎么样？”
最后一句，少女问的很小心。
风又开始吹了起来。
少年眼前，飞过一片黄了一截的竹叶。
“....嗯。”
在意识重回黑暗之前，少年觉得自己似乎是应了一声。
可后来，他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