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佩赫教授推了推那厚重的眼镜。
“上次说到……碑外历元年，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帝国——天平帝国诞生，‘灰皇帝’贝德即位。从此，人类结束了部落时代……”
教授不愧是教授，不仅精通魂学，对人文历史也是颇有研究。
但沃夜西并不打算把时间花在这些他早就已经熟知的东西上。
他很清楚自己当前的软肋所在——理论知识不过关，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补习。
于是，沃夜西从桌兜里拿出一本从安凛那儿得到的有关魂学基础理论的书籍。
……“我想阿西你可能会用得到，所以就把书从星华大教堂带过来了，上面的讲解很详细。”安凛如是说……
哎，好像就没有她考虑不到的事情，连这都想到了。沃夜西心想，感到有些无奈。
一直以来，自己在方方面面似乎都受到了她的照顾。
可是，能拿得出手的回报却没有多少。或者说，他能给出的回报，对安凛来说价值并不高。
沃夜西不喜欢与人相欠，但也没法改变这样的状况。这让他心里一直有些在意。
不过，和现在正在遭遇的事情相比，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了——
一对黑色的矮帮鞋，正占据着沃夜西的桌面。
“你，把脚拿下去。”沃夜西瞥了一眼自己的邻座。
一旁的赫丝奈充耳不闻。
她以一个几乎半躺的姿态靠在椅背上，一如往常将脚翘在沃夜西的桌上。
她的左手拿着一袋面包，不时咬上一口，右手拿着连环绘本，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上面的故事。
“嗯哼。”她象征性地应了一声，显然没把这话听进去。
“……”沃夜西也没有指望得到像样的回答，便腾空捧着书看了起来。
时至今日，沃夜西终于算是稍稍“看懂”了自己的这位同桌——
赫丝奈，不良少女，我行我素的极端典型，是否出现在学院里全凭心情；
腿王，绝不止玩一年的那种腿，且身材好，五官上佳，穿衣打扮极度前卫；
几乎从不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但是成绩出奇地好，魂学综合成绩高居学院第一位；
性格一言难尽，和学院绝大多数人不对付，尤其是修魂社的人。
最后，与爱葬帮有所联系……
这就是目前，沃夜西对赫丝奈的全部认知。
“你为什么要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我请求你像个不良学生一样翘课好不好？”沃夜西说道。
“凭什么？”赫丝奈看也没看他一眼，“老娘我高兴。”
沃夜西看着她，忽然说道：“是么？我觉得你看上去并不高兴，毕竟被修魂社拒之门外，我想也高兴不起来。”
赫丝奈忽然收回了翘在桌上的腿，坐直身子，迅速地拉近了与沃夜西的距离。
眼瞧着她几乎要与自己鼻尖相碰，沃夜西赶紧向后挪开，没想到却被少女一把抓住了衣领。
“你还真敢说啊？”赫丝奈那低低的声音传来。
沃夜西甚至能感受到她轻柔的鼻息，还有一种从未闻到过的芳香。
“眼见为实而已。”沃夜西虽然处在一种自己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却仍然尽量保持镇定。
这个距离，靠……把嘴一撅大概就能亲上了吧？
“你怎么知道？”赫丝奈盯着他。
“我恰巧在场，当然我也懒得掺和。还有，请你放手。”沃夜西直视着她那对浅葱色的瞳仁，在这个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其中自己的倒影。
“我、是、问……”赫丝奈秀眉轻挑，道：“ 你怎么看得出来，老娘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吗？”
“不可理喻。”沃夜西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毛，“只是我比较会观察罢了，怎么，有意见？”
沃夜西早忍受不了赫丝奈对自己的种种干扰了。
虽然上次有关试卷答案恶作剧的事情没能报上一箭之仇，这会儿也不介意好好跟她怼上一怼。
他提及修魂社的事情，就是打算好好讽刺一下这不良少女。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无形的火花激烈碰撞。
“咳咳！”
唐佩赫略带尴尬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年轻人，现在是上课时间，不是干这个的时候。”老教授说道。
沃夜西浑身一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教室内。
现在，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仅有的几位没有转过头来，那是因为他们趴在桌上睡着了。
前桌的森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沃夜西很快理解了现在的状况，心中不可谓不尴尬，他恨不得钻桌兜里去。
“不，教授！”沃夜西扭过头对唐佩赫说道：“如您所见，赫丝奈骚扰我。”
“呵！就骚扰你了，怎么着吧？”赫丝奈依然揪着沃夜西的衣领，语气极具挑衅意味。
“咳咳。”唐佩赫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我们继续上课……”
我靠！谁来管一下！？
“好，好……赫丝奈小姐。听我说，这节课之后就放学了。您先让我利用课上最后的时间把题目做完，等到放学之后，咱们来把各种误会理清。”
沃夜西知道碰上这胡搅蛮缠的同桌，跟她硬刚肯定是没完没了的了，于是决定施行缓兵之计。
这招果然有用。赫丝奈见沃夜西居然放弃了针锋相对，好像也没了兴致，便松开了手。
但没等沃夜西松口气，少女忽然又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脸。
“你小子，放学别走。”
……
放学的时候，沃夜西真的没走。
但这不是因为他听从了赫丝奈的话，而是班长瑞嘉对他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教育。
“沃夜西同学！我希望你明白，上课需要保持纪律！不可以，不可以做那种事情……”
“不是，我觉得你们都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是她揪着我不放。”沃夜西指着一旁的赫丝奈。
“你要严厉拒绝！”
瑞嘉说罢，又转向了赫丝奈。
“赫丝奈同学，虽然你的成绩优异，教授对你放任，但是作为班长我有必要再次向你明确一件事情。”
她严肃地说道，“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不可以在课上！影响其他人，而且是个不良示范……”
“喂。”一直在看绘本的赫丝奈忽然抬起头来，望着瑞嘉。
“什，什么？”
“你谈过几个男人啊？”赫丝奈问道。
“哈？我，我……”瑞嘉感到莫名其妙。
“你接过几次吻啊？”赫丝奈又问。
这下子，瑞嘉的脸颊发红了：“没，还没……喂！你问这些干嘛！好好听我说！”
赫丝奈充耳不闻，继续低头看绘本，随口又抛了一句：“那，你的第一次还在吗？”
等等，啥？这，这啥问题！？沃夜西呆住了。
瑞嘉这回连话也说不出了。
“你一点儿经验也没，还教育我？”赫丝奈笑道，“告诉你噢，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兴致来了自然就做，老娘管你是不是在课上？”
瑞嘉像是打了败仗落荒而逃，抓起包就奔出了教室。
“……”沃夜西愣了半晌，忽然一拍桌子：“你能不能不要瞎扯！非得弄得人家误会才行吗？”
赫丝奈环顾了一下无人的教室，然后看向了少年。
“怎，怎么了？”沃夜西一脸警惕。
少女忽然嘴角上扬：“那，要不就在这里……来次真的？”
“扯淡！！！”
……
东边的天空已经隐约可见繁星，夕阳的余晖很快就将消失在楼宇之间。
通往东二区的道路上，已经见不到学生们的身影。
在对沃夜西一顿捉弄之后，赫丝奈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她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轻快地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沃夜西直翻白眼。
在这不良少女的观念里，大概全世界的中心就是自己吧，恐怕连至高神都没她这么随心所欲。
沃夜西忽然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但他清楚，那是因为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他知道自己与人不同。所以，不想与人交集，不想敞开心扉。
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与我无关。这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天真，同时却又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
可赫丝奈呢？似乎是天性使然。
“现在回答问题。”
到了路口，赫丝奈蓦地站定，然后转过身来。
“你怎么看得出来，我不高兴了？”
“纠结这个问题真的挺奇葩的。”沃夜西也停止了前进，望着她，“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之后你也别纠缠我了。”
“嗯哼？”
沃夜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你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儿高兴的成分。”
“噗……哈？”赫丝奈忍不住笑了，“笨蛋，看眼神能看出什么来啊？你才喜欢瞎扯淡呢。”
“其实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我只是回答了你的奇葩问题而已。”
沃夜西平静地说道：“再多说一句，即便是现在，你眼神里的不甘也是清清楚楚的。”
这是头一回，沃夜西看见赫丝奈愣神的模样。
她的笑容消失了，就这样望着他。
但少年感到，她的目光似乎是越过了自己，不知是在看着什么，又或是在想些什么。
……“噢，两位，我看闲聊时间该结束了。”
这时，从前方的巷口，走出了一名青年。
沃夜西和赫丝奈同时望向了他。
“你是谁？”
青年披着栗色的斗篷，戴着一顶皱巴巴的尖顶帽。他用手理了理胸前的黄色领结，说道：“我是班柯内，找你们两位有点事。”
“不认识，别挡老娘的道。”赫丝奈现在的心情有些烦躁，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便径直走过了班柯瑞的身旁。
奇怪。沃夜西心想，什么事情需要同时找我和她？
而且，放学之后自己向来是独自一人回家，为什么这次和赫丝奈一道，就恰巧遇上了这青年？
“你，在跟踪我？”沃夜西警惕起来。
“可以这么说，但我原本的目标不是你，而是……”
班柯内说着，突然撩起斗篷，紧接着从他的手中甩出一根细麻绳，缠住了赫丝奈的右手腕。
“喂，你做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赫丝奈虽然惊讶，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立刻试图解开麻绳。
但是班柯内的动作更快，他仅仅是晃动了一下手臂，缠绕在赫丝奈手腕上的麻绳便迅速收紧。
然后，他稍稍用力，赫丝奈便被拽得差点儿失去平衡。
“赫冉敏西奈，男人换得倒是勤快啊。还好巧不巧，是这家伙。”班柯内咧嘴一笑，“应该说是省了很多事。”
“你说你马呢？”赫丝奈怒道，“想死啊？赶紧给老娘放开！”
“这点威胁对我起不了作用……”班柯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唰！”
伴随着一声呼啸，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首飞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麻绳。
班柯内一脸惊讶，他一只手拿着断掉的麻绳，另一只手扶着帽子向后连退两步。
利用这个空档，沃夜西已经来到跟前，右拳直攻他的腹部。
但班柯内的动作比想象中利索很多，他一个翻身，不仅避开了这一拳，还顺带着跃上了屋顶。
“看样子，你还不只是个来找茬的混混……”沃夜西抬头望着他。
“当然不是。”班柯内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汪少爷向你们问好。”
“汪查瑞？你是汪查瑞派来的？狗玩意，给我滚下来！”赫丝奈顾不得手腕处的疼痛，指着班柯内道。
班柯内摇了摇手指，没有理会，反而是看向了沃夜西：“从你刚刚的动作来看……一个人干翻饭馆里头的六个人，是真的了啊。”
嗯？一个人干翻六个人？饭馆？
沃夜西很快便联想到了自己在那家炒饭铺，与蒂姬偶遇，并且顺带解决了几名青年混混的事情。
“怪不得找我有事，我现在明白了。”沃夜西冷笑，“报仇来了？”
“差不多。不过嘛，我低估了你的实力。”
班柯内说罢，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动作转过身：“那么今天先这样了。”
“先这样？”赫丝奈冷笑，“你以为这样就完了，老娘会放过你？”
“嗯？”一旁的沃夜西愣了一下。听她这口气，她还有什么绝招不成？
班柯内也是一脸好奇地转过身来：“诶？你一个无魂者，你怎么留我？”
“无魂者，呵……别特么提这个词！”
赫丝奈竖起食指，贴在眉心。很快，她的指尖处便闪烁起一道蓝色的光点。
等等，这是魂？
沃夜西虽然无法使用自身的魂力，但他对魂的感知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在赫丝奈的指尖，有一股魂，在凝聚的同时也不断地激荡着，催发出越来越强大的能量。
班柯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微微睁大了眼睛。
“呃？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你怎么能使用……”
“你完了！”不等班柯内说完，赫丝奈猛然将指尖指向了他。
“糟糕！”班柯内脸色一变，立刻闪避。
“呼——！”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这道闪光飞行的方向完完全全地歪到了另一侧。
那里是沃夜西的位置。
“喂——”少年大惊。
“嘭！”
然后，他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迸发的蓝色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