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皓月洒下一地如水的月光。

两人从小路慢慢爬上半山腰，月光把地上掉落的蝉蜕都照得明亮，周围的草丛和树上的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少女停下脚步，两人已经在一处山洞内。

洞内却是亮如白昼。

他把被少女牵在掌中的手抽出，自管自越过少女走在前面。

少女见此索性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少年后面，偷偷笑着。越往前走，山洞越发的宽敞，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少女嘻嘻笑着伸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膀“嘿嘿，傻了吧，这儿可是我听商队里辈分最大的林爷说的，没想到他还不是骗我，还真能找到这。”

少女挥手驱散在他们眼前浮着的薄雾，拉着还在愣神的少年往前走一步然后坐下，摇晃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腿。

那磨盘大小的明月，此时正悬浮在他们面前的空中。

少年伸手，想要握住这莹莹的月色，却扑了个空。

白黄色的玉盘散着朦胧的光，少年痴痴地看向夜空

“红袖，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么？”他问着少女。

“仙人什么的我可不清楚，但是你边上不正有个仙女红袖么”，少女边捏着少年的脸边说着。

“......”少年白了她一眼，抬手拿开了少女的双手，就起身朝着原路返回。

回到镇上的少年在把少女送到她家门口，少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未张口，只与少年挥手道别，转身进了家门。

少年回身，却看见旁边医馆里依旧亮着的微黄烛光，想到平日早该入睡的坐堂医师今日居然还未休息，觉得有些奇怪。

少年张嘴打起哈切，借着月光慢慢朝家后门走去，路上还听见镇上更夫敲击竹梆子然后发出的“笃笃”声。

他推开半掩着的门，插上门后的门栓，走到庭院里卷起了地上的草席，进了后屋。

他看看占据了屋子大半空间的那张黄褐色竹床，想起无论季节都会光着膀子躺在上面打着震天响呼噜的那个汉子，低头叹气，爬上下面垫着棉絮的软榻，拉着薄毯盖在身上。

少年望着窗外稀薄的云层中微微闪烁的星光，一时间无法入眠，说书人言语里迅疾无影的飞剑，方才见着得硕大圆月，笑靥如花的少女的眉眼，铁匠有力右臂举着铁锤一下一下敲击在铁块上溅射的火花，混乱地在脑海里闪过......

时间如梭，转眼间就到了来年的春天。

春日里的雨总是缠缠绵绵的，说来就来，快要离去的时候，却还三步两步就要回头望一望。

雨随着风，逐渐小去。

半空中，也已经开始有着衔着湿泥草叶的春燕在小镇屋檐与田野之间来回奔波，搭建着他们的小小泥窝。

从昨日灰蒙蒙的天刚亮的时候，到今日的早晨，太阳才逃离出云层，终于露出它半边的脸庞。

而刚在镇上那吃了碗馄饨的少年，躺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快一个下午了，仍在一脸津津有味得看着手中关于仙侠志怪类的话本。

“咚。”

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院子的声音。

听到声响的少年，立马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看向庭院之中。

一名浑身血迹男子翻墙而入，他刚落到地上，却没站稳，身子一软，就单膝半跪倒在地。

他抬着头，望向也在看着他的少年。

而看清男子面庞的少年，面色一白，却被吓得跌到在竹椅上。

面如土色的男子，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而他的两颗眼球连着眼皮周围一圈的皮肉，好似被人用手指硬生生扣掉一般，眼眶空空荡荡，看着属实骇人。

少年甚至能看到他眼眶内，那带着红褐色血痂的肉块。

就像以往偷进屋里的偷米吃的肥老鼠，被自家大黄狗抓住后再一口将其身子扯断一般，伤口狰狞可怖。

男子呼吸急促，额头的汗水一滴滴流下，双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他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吧，少年如是想着。

鲜血的痕迹从他的双眼处延伸到他的脸颊再到他的下颚，而已快干枯的血迹又被他满头的汗水泥水给浸染开来。

“叔……叔，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跑到中年男子面前，伸手想要擦净他脸上的血痕和草屑，却又怕弄疼了男子，在旁啜泣起来。

中年男子闻声，脸朝向少年，颤抖着抬起右手，想要帮少年抹去眼角的泪水，却离得有些远。

“叔……我在……我在的。”

少年他哽咽着，跪在地上，用自己手把中年男子叔的大手牵住，然后把脸靠在他的手心里，这布满老茧的大手却总能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中年男子摸了摸少年的脸蛋，又抬手揉了揉少年乱糟糟的头发，微微笑着着，轻声说：“昨夜趁我们不在家，你又晚睡了吧，日后莫要如此了。”

少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有天中年男子会有如此刻这般虚弱的模样，他顿时慌了神：“叔，叔……你别吓我了啊……我以后一定会不闹腾了，会好好听话的……”

急促的马蹄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绝望至极的惨叫声纷纷在外头响起。

“叔，这……这是土匪进镇了吗。”

“你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想。你给我牢牢记着，从此刻开始，你就是个无父无母自小四处流浪的乞儿。你不曾认识也不曾听过什么红袖。咳，咳……”说着话男子吐出两口鲜血，气若游丝。

“走，我们去找镇上的医师去，他医术那么好，你肯定会没事的。”少年的眼泪怎么也抹不尽。

中年男子摇摇头，说道：“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也都去了……”

“你……咳咳，你去后屋，爬到竹床下，拉起地上那个木板块，下头有个地洞。你进了去，就顺着地道一直走，一直走，晓得不，快些去。”中年男子用手推搡着少年，示意他快些去。

“叔，我不走。”

“这次不允你淘气，快些去。”

“我不。”少年倔强道。

叔不知从来哪来的力气，突然扬起手臂就要扇向少年，到最后还是没忍心。

他拍拍少年的后脑勺，语气又变回平时的严厉模样：“小王八蛋，听见没，现在就去！别在这哭哭啼啼，别天天和个姑娘一样，你不是将来还要做个大侠么，现在就给我去！”

少年不语，只是留着眼泪，却没哭出声了。

“快给我走啊！”

中年男子最后近乎是沙哑着嗓子喊出来的。

少年便站了起来，深深看了眼男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和流到嘴巴上的鼻涕，就往着后屋屋跑去。

刚跨进前屋，少年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朝着男子，嘶哑喊到：“田城英，你混蛋！”

而听到少年谩骂声的男子，反而一脸欣慰，对少年说：“走吧，快走，一直走，一直……别停……就一直地走……你永远不欠我们的……”

说完话的中年男子，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嘴唇微动，仿佛还有话没对少年叮嘱完。

他仰面朝着天，失去了双眼的他好像还能看见，天上那被黄昏的落日被染得橙红云朵，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