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城市边缘的郊区,连四个季节都来的稍早一些。

刚到三月底,在这小山头上,在草丛间跳跃的蛐蛐也已开始活力四射,将这片山野叫的响亮。

夜空中的月光并不怎么澄澈,像是蒙着一层薄纱。

蒋姓少女的墓碑前。

苏元静静看着身前的狐狸先生,本是风度翩翩的长发男子,摘下面具后的面容却是狰狞如恶鬼。

白皙瘦削的脸颊上,是几条已经风干发黑的血痕。

宛如遍布裂痕的精致瓷器。

他那对让苏元印象深刻的狭长双眼,此时却死死闭着。

只因他的上下眼皮被黑色丝线缝在了一起。

“自己缝的?”

苏元开口问。

“缝的还行吧,左眼的针线缝歪了没?”

狐狸先生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反倒还关心起自己的手艺来。

苏元朝前走进几步,瞪大着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声说道:“没缝歪,挺整齐的,手艺和外科医生有的一比的。”

“哈,这样吗,我小时候就在帮我……我妈缝衣服来着……”

“那……你还挺厉害的。”苏元看着有些平静,像是在缅怀着什么的男子,又问他:“不后悔么?”

男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少年又说,“后悔没让妈妈和妹妹趁早离开这座城市,却不后悔杀了之前那些人?以及八年前的胡牛峰?”

“哈!夏博士,真的很难相信你才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高中生。”狐狸先生开口,喊着少年的名字,“苏元。”

“嗯?”

“你说,这世界上的善恶,到底谁有资格去判定呢?”

苏元想了想,“没有任何存在拥有这个资格吧。”

“哈哈哈,我眼中的善恶,充其量只不过是强大之人对弱小之人的主观判定罢了,就像我之前处决那些臭虫,我想怎么摆弄他们,他们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

“即便,这些也只是我的无用发泄。”

男子的语气越发高昂:

“我这一生,虽是不幸,善妒却也傲慢。”

“但我,也算是做到这世上绝大部分人根本难以触碰之事。”

“苏元,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是你想象不到的波澜壮阔。”

“嘿,本想着回到这江城市肆意地报复一场,再找个角落悄无声息的将自己埋在土下,让那些王八蛋永远得不到我的宝贝。”

“可惜,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这个异类,哈哈哈哈,老天爷他娘的还真是对我好了一回。”

“平庸之人再怎么努力,达到的高度也远不如天才的一次天马行空的幻想。”

“苏元,你准备好了么?”

少年面带疑惑,看着眼前有些癫狂的男子,下意识的开口问:“准备好什么?”

“当然是接收伟大的狐狸先生给你的宝藏了……”

男子语气幽幽,如同深渊。

苏元眼前一黑,意识顿时进入了混沌。

与此同时,一直在不远出观望的两道身影低声交谈道。

“汪,王……王,苏……苏王妃他不会出事吧?”

“呵,王妃你也喊得出口?”

粉色睡衣的苏软软瞥了一眼身旁那直立双腿的黑皮狗,话语声轻柔,却是霸气无比:“这世间,只要我在,谁能动的了他?”

“而且,他坐着的台阶上,还放着那个老道当初落下的符纸,那老道实力虽然一般,可这符画得确实是好……”

……

这是一处飘雪的村庄。

腊月的寒风,将鹅毛大雪吹落在村中大大小小的矮房子的屋檐上。

村庄的西边,是一条蜿蜒,结了冰的河流。

河边,有一颗树皮皱巴的老柳树,老树下,靠着个满脸通红刚刚五六岁的娃娃。正在雪地上堆着像模像样的雪人。

“阿树,阿树,你娘正找着你咧。”

有人在喊他。

年幼的娃娃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朝着家中走去。

娃娃,姓柳,单名一个树字,天生聪慧。

刚能满地跑的年纪,家中的父亲便得病走了。

家中只剩他和他的阿娘,说起他的阿娘来,附近几个村落的男人都能在她身上说出颇多的优点。

翻来覆去,多是年轻,貌美,还能持家。

在他爹走后,上门想着将他娘娶过门的男人自然也不少。

但阿树不允,他的阿娘总也依他。

阿树刚到家,便瞧着在家院前围着一堆探头探脑的村民,又想起刚才从桥上开过的小汽车,心中明了:这又是有人上门问亲来了,看着这架势,想来还是城里的。

阿树从人群中挤过,走进了自家的屋内。

他看到一位男子,身上派头和电视中那些城里人差不多,虽不怎么英俊,精神头倒也十足,也提了一堆的礼物,里面还有他做梦都想要的迪迦。

他偏头看着竹椅上,低着头,面色红润的阿娘,心想:他阿树这次,恐怕又要有爹了。

“阿树,来,这是叔叔给你带的玩具,你看你喜欢不?”

年轻男子看着走进屋子的男孩,便拿起地上的玩具,朝他招手。

阿树并没理会他,只是走到阿娘身边,坐在她的膝盖上,轻声说道:“阿娘,你喜欢他嘛。”

阿娘有些慌乱,看着儿子的干净的双眼,没有撒谎,下巴微不可查得点了下。

“那好。”

阿树起身,站在男子面前,认真道:“阿叔,你真的喜欢我阿娘吗?”

“喜欢!”男子频频点头,“叔叔喜欢你娘喜欢的不得了!”

“那我以后还要姓柳,可以吗?”

“可以可以。”

男子眼中的惊喜都要溢了出来。

“叔叔以后给你在城里买好吃的,买好玩的。”

阿树摇头,说,“要给我阿娘买好看的小裙子,然后不要让她再在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服,手上会长疮的。”

“好好,阿叔发誓,以后肯定会好好待你们娘俩的,我发誓。”

……

几日后。

阿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崭新棉袄。

牵着他阿娘的手,坐上了那辆窗边贴着囍字的小汽车,离开了这白雪皑皑的小村庄。

他知道,这儿,他跟她的阿娘都回不来了。

不过,今天的阿娘脸上一直挂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既是幸福,也是憧憬和期待。

小汽车呜呜地开过小桥,路过大片大片的农田,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不起眼的轮胎印,慢慢驶向那座他从未去过的城。

他和她的阿娘,也要开始一段未知的崭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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