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她。”

“杀了她?”

“不是,是接近她。”

“接近她,然后杀了她?”

“不是!悄无声息、自然而然地靠近,获取她的信任,明白吗?”

“明白了,悄无声息,自然而然地靠近,获取她的信任……然后杀了她!”

死鱼眼盯着地板,藤原夏目很苦恼,因为他感觉自己最后还是辜负了上司的信任。

飞机起飞前,她热泪盈眶,揪着自己衣领、咬牙切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然力道让自己有些窒息,但那股沉重的信任夏目自认为还是感受到了。

作为一名优秀国家攻魔官,明明砍死过全世界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邪灵鬼精,甚至是其他人类对手,从来都是未逢敌手。

只有一个问题——他每次都会把潜入变成强袭,把斩首变成全歼呢?

这一次就更离谱,他特地跑回日本,用半个月时间伪装成学生进入一所高中,就是为在不知不觉中抹杀目标,用实力告诉别人:我藤原夏目不止会强攻,暗杀!也不在话下!

结果,自己不但没来得及下手,居然还救了她?

不仅救了她,还因为被随后赶来的众多学生注意到而不得不跟她回家,接受所谓的感谢?

这世界上更离谱的暗杀者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能执行不用正面强攻的暗杀任务,还能回到阔别十年的家乡东京,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

而这两份快乐,又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忧愁让藤原夏目陷入焦虑,他再也坐不下,站起身环顾这间宽敞大厅。

大概是二楼隔顶被打通的关系,高处水晶吊灯洒落柔和灯光,使一楼空间显得非常宽敞舒适。

大理石地面铺着柔软地毯,家具基本是天然木制,装潢古朴典雅,没有奢华俗气的纹金镶边。

通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庭院内竹林在夜风下摇摆,更远处,是城市霓虹灯光在黑暗中向四际无边蔓延。

夏目心里算算,发现以他那点工资,估计攒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栋郊区河景别墅。

这该能买多少份牛奶糖和Pocky饼干呢?

当夏目对幻想中如山如海的零食发呆时,忽然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看到少女从拐角处走来。

乌黑秀发用白色发箍束住,身姿高挑袅娜,一身灰色连身裙,黑丝袜包裹着修长大腿,深入裙摆内部。

大概是刚刚洗完澡,少女颈根到面部的白净肌肤都弥漫着淡淡樱色,明亮丹凤眼也有些湿润。

明明容颜还稍显稚嫩,但少女身上已经散发出阵阵妖娆妩媚,宛如从红枫妖姬自古书秋国穿越而来,魅惑勾人。

但对心灰意冷的夏目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算了,强袭就强袭吧。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已经握住刀柄,准备当场将美少女枭首,却在下一刻看到出现在少女身后的那个人。

身穿古典黑裙点缀有白色蕾丝荷叶边,身搭一件白色围裙,脚踩皮质长靴,黑色长发被束成麻花辫束在身后,双手袖边折起,带着白色丝绸长手套——无论怎么看,都是只是一个女仆。

但问题在于,虽然容貌年轻美丽,这个女人的眼珠却是绯红色——是火眼。

那双正对自己温柔微笑的眼睛,散发出异于常人的不详。

正是因为察觉到这股异样,夏目才没能将刀**,眼睁睁看到少女走到身前。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藤原同学。”

礼仪典雅端庄,但少女起身后没能得到回应,当她看向夏目,发现这人在发呆时,没有生气,只是眼中笑意变得有些古怪。

“藤原同学?藤原夏目同学?”

连续三叫,夏目才将目光从女仆那里拔出,愣愣望向少女。

“藤原同学,你刚才是摸插座了吗?”

因为思绪纷乱,夏目几乎本能就要点头,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

“嗯?摸插座?什么意思?”

少女笑而不语,丹凤眼更显妖媚,她指指头顶。

抬手摸后脑勺,夏目才发现自己一头黑色短发全都竖起,虽然没镜子,但他估计自己的瞳孔应该也在紧缩竖起。

夏目想想,上次他产生这个反应,还是因为两年前在太平洋上,船队被一只千年乌贼袭击前心有悸动。

那一战夏目记忆尤深,由于天生不擅水,他打得非常辛苦,特别后面更是因为被困荒岛而吃了一个月无盐烤鱿鱼,现在想想还有些反胃。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藤原同学,很高兴你愿意接受我的宴邀,请坐吧。”

少女很有仪姿地没有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夏目头发上,在女仆服侍下端坐在餐桌主位。

夏目见状也将刀抱在怀中,默默坐到少女对面,只是不时用余光瞄向女仆。

“藤原同学,不用紧张,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是这里的贵客。”

女仆转身离开,很快又端着银色托盘走回,托盘里有一只高脚杯,里面装着深红色液体。

少女捏起高脚杯,微微摇晃,放在鼻前轻嗅,丹凤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藤原同学,餐前来杯酒有助于开胃,来一杯吗?”

这姿态怎么看也是少女品美酒,但夏目抽抽鼻子,再看到高脚杯杯壁上的些许气泡后,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为什么要用高脚杯喝可乐?

他摇摇头,于是女仆又端上一杯鲜榨果汁。

夏目靠近用鼻子嗅嗅,然后尝试着吸一口,发现发现味道酸甜很不错。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目总觉得这女仆在看着自己。

“阿夜,晚餐可以端上来了。”

“是。”

女仆转身离开客厅后,夏目才感到几分轻松,不过看着面前少女,他又陷入苦恼之中。

要不要砍死她?

而餐桌对面,少女摇晃杯子,不时抬首啜饮深色液体,毫不遮掩地打量夏目。

黑底银边西式学生制服下,身材削瘦,黑色短发,头顶居然还有一根呆毛。

肤色白净,端丽容姿有些雌雄莫辨,还有些青涩,只因眉角有些许冷硬才让人勉强判断出性别。

但和那股精淬刀剑般寒光逼人的凛冽气质不同,少年双眼清澈干净,就像一张未被任何画笔染过的白纸,只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

难怪开学才三天,他只是在学校里走几圈,就已经成为全校女生关注的焦点,甚至不少女生表示愿意倒贴钱和他共渡一夜。

大概,那些青春期骚动的少女,都想将他涂抹成自己的颜色吧。

少女脑海中,犹然能记起自己将被恶灵吞噬那一刻,藤原夏目提刀从黑暗中一刀斩出,救自己于生死之际的画面,不由得有些沉醉。

“嗯?”

回过神来,少女看到夏目已经喝完果汁,双手捧杯叼着吸管,面无表情地望向这边,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

她放下杯子,双手叠放在桌子上前倾身体,如知心大姐姐般露出温柔微笑。

“怎么了?有事尽管开口,藤原同学。”

看到少女温柔笑意,夏目点点头,然后问出一个他刚刚发现的重大问题——

“你叫什么来着?”

因为对手大多都是邪灵鬼怪什么的,夏目从来都只是记下目标相貌就出发,名字代号什一类几乎没记过,毕竟荒山野岭、大漠冰川中不会有人给他问路不是?

一瞬间,时间宛如凝固,沉默中,只有飒飒风声从窗外传来。

少女笑容微滞,但她深吸一口气,将额前头发往后一撩,用这个动作将心中异样掩盖住。

“唯,森岛唯,这是我的名字,藤原同学,希望能让你记住。”

她同时在心里补充一句:呵,有趣的男人。

“嗯,森岛小姐。”

点点头,夏目环视四周,左手暗中摸住刀柄。

“果汁我喝完了,可以走了吗?”

那个女仆虽然还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但他心里其实明白,想斩杀森岛唯,现在时机已过,他只想赶紧离开此地。

“有事吗这么着急?如果有时间,希望你能享用完这顿晚餐再走,而且藤原同学可能不了解,别说一杯果汁,就算是将这栋别墅送给你,也偿还不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这些本来只是森岛唯为留下藤原夏目说出的客套话,但她没想到,听到最后一句时,少年忽然一改心不在焉,挺直身体看向她,两眼隐隐有些发直,像只闻到鱼腥的饿猫。

“送,送给我?真的吗?”

贪财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但这么直白贪财的人森岛唯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藤原夏目之前还是一副生人勿近,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

她不禁愣住,夏目眨眨眼,也很快明白过来。

“我先走了。”

不过他不动声色,没表现出半点尴尬,提刀起身,就准备离开。

森岛唯回过神,不过这一次她并不着急,眼中反而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然后,想恶作剧的心情像落入水面的水彩画颜料般四散开来。

“真的不能再等一会吗?”

森岛唯双手手指交叉遮住嘴巴,刘海遮住眼睛,以标准的碇司令姿势瞄着夏目。

“不——”

一个‘能’字还没说出口,夏目就听到一声幽幽叹息。

“我本来还打算用十亿元聊表谢意的。”

“十、十、十亿元?”

转到一半的身体僵硬在地,无法动弹,夏目目光呆滞,像只进食途中被次声波击中的野猫。

“对。”

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森岛唯起身走到墙边柜子旁,从中拎出一只银色手提箱,在夏目面前打开。

“诺,你看,我都已经准备好一部分了,这里是一亿元。”

‘准备好十亿元’当然只是森岛唯的说辞,这个不过是放在客厅里预备随时的应急现金而已,别墅里少说十几个手提箱,她都记不清位置了。

但箱子里的钱却是真真切切的!

里面赫然是摆放整齐,编码连号、纸面崭新的福泽谕吉!

一百叠!

一万张!

一亿元!

一瞬间,‘喀拉’一声,伴随夏目十几年、屠灭无数妖魔的‘鸣神’妖刀坠落在地,沉闷声响回荡在客厅内。

夏目盯着那箱钞票,面无表情,却感觉双膝发软,两腿颤颤。

头顶呆毛像触电般绷直。

十亿元,他要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不分昼夜、不吃不喝地996打二十年工才攒得到这么多!

这二十年里,他得环游世界多少次?砍多少妖怪?啃多少干粮?

而现在,这十亿元就在面前!

手抖如帕金森晚期,夏目感觉口干舌燥,头皮发麻,不受控制地摸向那箱钞票,彷佛就要摸到自己未来可以无忧无虑、吃喝玩乐的二十年。

但是在最后一刻,‘嘭’一声,手提箱被合上,夏目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停跳,瞳孔骤然收缩。

啊!

我的钱!

我的一亿元!

我的饼干!我的布丁!我的满汉全席!我的米其林五星大餐!我的山间别墅!我的箱根温泉!我的PS4!我的高达和变形金刚模型!

能让我从此躺平等死的未来!

然而无论夏目心中如何呼喊,梦想都随手提箱,在他呆滞目光中逐渐离开。

走回座位,森岛唯将手提箱放到桌子上,揉揉手腕。

虽然电视剧中经常出现劫匪从银行中抢劫几亿元钞票逃跑的剧情,但实际上,除纪念币外,纵然是面值最大的万元钞票,一亿元加起来也有十公斤之重,算上金属手提箱,这一箱钱对少女来说确实颇有分量。

不过手腕酸涩,森岛唯再看向夏目时,目光却变得有些异样。

尤其是夏目抬不动脚,愣愣盯着那手提箱时,少女目光中就隐隐涌出几分愉悦。

“那,那个,不是,要给我——”

“本来是这样的!”

夏目结结巴巴一句话还没说话,森岛唯就将其抢先打断。

她手指卷住发尾,眉间笑意盈盈。

“但是现在,我觉得用钱表达谢意,简直是在侮辱藤原同学对我的救命之恩!所以我觉得绝对不能拿钱给你!”

不!

一点都不侮辱!

两眼瞪直,夏目看看手提箱,再看看旁边提杯啜饮的森岛唯,张嘴就要说什么时——

“诶?藤原同学,你不是要走吗?”

话都被森岛唯抢答堵在喉咙里,看着目光诚挚纯真的少女,夏目眨眨眼,收脚坐回到座位上。

“我有点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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