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气愤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微微酝酿,莉莉安说对了,伊文之所以在一开始选择拒绝,就是不想失去如今所获得的权力。

“恶魔的后裔”,这是罗纳帝国皇室给兰纳尔家族打上的罪名。然而,这种类似于莫须有的罪名,却让大陆上绝大多数人深信不疑。

在“凡尔登之变”后,世人眼中的兰纳尔家族变成了恶魔的使者,灾难的化身,一切罪恶的根源所在。人人谈之而色变,无论是谁都希望能与其划清界限。

兰纳尔家族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是有原因的。罗纳以武立国,而兰纳尔家族曾经掌握了罗纳半支军队。在那场灭顶之灾还未降临之前,但凡在罗纳军队任职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兰纳尔家族存在联系。兰纳尔家族最为鼎盛的时期,甚至可以随意左右罗纳各项国策的决定和实施。

不过,兰纳尔家族的权力并不是凭空得到的。人类在结束对外部异族的战争之后,内部的摩擦日益加剧。

数十年前,这个世界还是个诸国并起,群雄林立的时代。整个大陆的局势远没有如今这般稳定,战火虽然不能说是连绵不绝,却也时有发生,而兰纳尔家族就是借此机会一路攀升。

每一个兰纳尔家族的族人都有资格统帅战场——这是当年在战场上流传甚广的一句名言。

兰纳尔家族以剑与火取得了当年滔天的权势与地位,但其覆灭,很大程度上也是拜此所赐。

当初兰纳尔家族被扣上多项罪名之时,罗纳举国上下竟无人愿意为其开脱。愚昧无知的普通群众暂且不论,明哲保身的聪明之人按下不表。

剩下的,除了一部分妄图取而代之的大家族之外,更多的势力,其实对兰纳尔的态度是畏惧。

他们畏惧兰纳尔家族的力量,畏惧兰纳尔家族的权势。如果兰纳尔家族想要对他们中的任何一家动刀,他们只能引颈待戮,绝无还手之力。

至于外界他国?其他国家对于兰纳尔家族的畏惧只会更甚,他们巴不得亲眼看着罗纳自断一臂。

虽然兰纳尔家族也亲手放弃了那足以遮天蔽日的权力,但在军中的威望还在,庞大的人脉还在,再加上每一位兰纳尔都拥有统帅战场的天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罗纳皇室决定动手,剩下的,只需要推波助澜就好。

就这样,兰纳尔家族被赋予的恶魔后裔之名,在种种因素的堆积之下,在大陆上逐步成为一个所谓的“事实。”

倘若伊文真正的姓氏被公之于众,虽然或许会有些当权者会看中伊文的价值,尽力将伊文保住,接着收归麾下。但迫于各方压力,几乎不可能会给予伊文明面上的职位和权力。

不得不承认的是,以此来要挟伊文的效果确实不错。伊文的身份一旦暴露,无论愿意与否,随之而来会是各种各样的麻烦。至少在当前的情况下,这些麻烦对于向罗纳皇室复仇而言,显而易见是弊大于利。

“呼——”伊文缓缓呼气,眉头微微皱起,掌心凝聚的元素力量稍纵即逝。

而莉莉安却不紧不慢地从女仆举着的托盘上取下一杯黑咖啡,接着慢悠悠的在里面加糖。

“决定好了么?”莉莉安手握汤匙轻轻搅动咖啡,头也不抬地询问。

“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邱那尔小姐,”伊文说,“不知道邱那尔小姐是否愿意回答。”

“先说说看吧,”或许是引起了莉莉安的兴趣,她的视线从香浓的咖啡转向面前的伊文,顺便将汤匙放到嘴巴里,似乎是在尝尝味道怎么样,“毕竟只有你说了,我才能判断到底应不应该回答你。”

“邱那尔小姐,您是如何看待兰纳尔家族的呢?”伊文顿了顿,“您对我们这群‘恶魔的后裔’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

“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原来是这个,”莉莉安突然笑了起来,“别人的看法,难道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舆论从古至今都是一把利剑,”伊文轻声说,“用得好的人,可以杀人于无形。”

“确实如此,”莉莉安微微点头,像是在肯定伊文的说辞,随后她轻抿咖啡,“‘恶魔的后裔’应该只是一个杜撰出来的污名,即便你们家族为罗纳出生入死,但曾经握住的权柄,可一点也不逊色于罗纳皇室,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放过你们。”

“飞鸟尽,良弓藏么,”伊文突然有些感慨,随口说了一句在东方古书中看到的话。

“狡兔死,走狗烹,”莉莉安接住伊文的话,把这句来自古老东方的谚语补充完整。

“邱那尔小姐,我愿意遵从您的想法,”伊文支起身子,向着莉莉安微微行礼,“在伤好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正确的选择,”莉莉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伊文继续说,“邱那尔小姐还记得我的侍卫么?她的名字是艾米亚,我知道您不喜欢她,但是我还是冒昧请求您能把我平安无事的消息传达给她。同时,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希望您能尽可能的帮助她。”

“艾米亚么?”莉莉安的脸上突然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么我会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伊文语气认真,不似作假。

“哦?可笑的自信,”莉莉安冷笑起来,“你难道还在天真地认为,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够从卡莲手中逃脱?”

“总能想出办法的,”伊文的目光扫过莉莉安身旁站着的女仆。

“但是,你难道不怕我只在表面答应你,实际上根本不会照做么?”莉莉安饶有兴趣地看着伊文,“即便到了如今,你也不可能会完全信任我的吧?”

“您不会食言的,至少现在不会,”伊文微笑,“因为我还有价值,而我的价值就是我交谈的筹码。”

“聪明的男人,”莉莉安淡淡的评价,接着放下咖啡杯,“我答应你。”

莉莉安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裙,然后再度开口:“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这个女仆是我的贴身女仆,名字是卡莲,在你休养的这段时间里,由她来照顾你。”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监视。

伊文对莉莉安的意思心知肚明。

“对了,”伊文叫住了莉莉安,“在邱那尔小姐临走之前,我想送给您一句忠告。”

“说吧,”莉莉安停下了脚步,望向伊文。

“凡取之于剑……”伊文缓缓说,“皆会毁之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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