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少年站在身前，白净皮肤似乎将周围空间都染成雪色，微声细语混在风雨声中，让凉子没有能够察觉。
或者说，她已无法察觉察觉。
大概是由于身处安全环境的缘故吧，精神紧绷至极限后放松下来，加上疲惫，凉子意识迷蒙混沌，彷佛喝下甘醇美酒。
阴寒空气中，有种清新气味弥漫，像橘子皮薄荷叶，带着凛冽清爽和回甘微甜，令人初闻不觉，回过神来却已沉醉其中。
恍惚中，在凉子眼中，世界已化为灰白尽数隐去，只剩下少年双眼还有鲜艳色彩。
凉子感到自己站在万仞悬崖之巅，少年双眼就是下方无边深渊。
深渊上覆盖着洁白云海，在阳光照射下变得绚丽万方，无边无际地涌动着。
地面变得如蛋糕般柔软，凉子感到身体向下滑去，很慢很慢，但已不可遏制，触及之处都变得无比光滑。
不受控制地，凉子吻向那近在咫尺的唇。
对她而言，这冲动像从半空坠入深渊般不可遏制……
“——锵。”
眼前刺目寒光一闪而过，一股透体寒凉让凉子陡然清醒过来，那是横在颈上，锋锐沉重的雪亮长刀。
“啊，我？怎么回事？”
颈间冰冷和刺痛让凉子脸色瞬间惨白，回过神来，她望向身前少年，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波澜安抚内心。
他，他会不会讨厌我了？
但凉子失败了。
白色和服湿漉漉地贴在纤细身躯上，他神情平静，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手中长刀稳如磐石。
凉子有种惊悸和预感，她毫不怀疑，刚才如果自己晚醒几秒钟，这个少年将挥刀斩下自己的头。
但不知为何，明明生死一线让她近乎心肺骤停、后怕不已，但回过神来，凉子还是无法对这个少年产生畏惧。
咽下口水，凉子脸上着歉意，双手合十，对少年柔柔一笑，像是颈上长刀完全不存在。
“抱，抱歉，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
目光幽然，似乎对凉子这种反应感到意外，少年眨眨眼，目不转睛地和她对视，彷佛要从目光探进心中。
这是一只猫——凉子心里又产生这种感觉。
明明都是妖怪，但和那只猫脸妖不同，这少年身上虽然也有迥异于人类的特质，但这种特质是一种极度的纯粹和澄净。
即便是动手，那杀气也澄澈纯粹到近乎神圣，不带有任何杂质。
正因如此，当他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时，即使依然面无表情，也会让凉子体会到那种微妙浑浊感。
便如现在，虽然自己生与死只在于这个少年一念之间，但凉子就是能肯定，当她停下冒犯还道歉后，这孩子便不会伤害自己。
这审视，更像是流浪猫对陌生人突然亲近所产生的警惕。
在长达一分钟的对视后，他缓缓后退，并以凉子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抽回长刀，还入鞘中。
“……我要洗澡。”
抬手指着浴室方向，少年对两用清脆声音重复，那微嫩嗓音令人似乎被月下微风吹拂，明明冷淡无澜，却心生静谧愉悦。
“……我知道了，你稍等一下。”
点点头，凉子深吸一口气，从少年身旁绕过，向浴室走去。
转神背对少年那一刻，姣好脸蛋上随即泛起红潮，彷佛羞愤欲绝。
二十分钟后，看着少年关上浴室大门，凉子才魂不守舍地走到卧室，翻倒衣柜。
换掉湿透的西装裤和白衬衫，凉子穿上法兰绒睡衣，再解下麻花辫，梳理着半湿长发。
镜子前发了半晌呆，又突然想起什么，凉子重新打开衣柜。
一番纠结后，凉子拿起一套运动服走到浴室外，静听一会水声后才小心开口。
“那个，衣服，我就放门外了。”
“……嗯。”
得到音量微弱但意义明确的回答后，凉子将衣服放到浴室门前，立刻跑回客厅坐下，深吸一口冰凉空气，捂住脸。
好一会，才舒缓过来。
窗外晓色渐起，天空仍是一片灰暗。
积雨云在狂风中变幻姿态，洒落亿万颗水珠，但远不及凉子心中波澜。
她刚才听着波澜水声，居然产生冲进浴室的想法，而且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到底为什么呢？
凉子回想一下四个小时前，自己叫住少年时内心是何种想法——
报答救命之恩？
还是为了向他寻求有关猫脸妖的线索，以求终结这场连续杀人案？
但纠结来纠结去，凉子也没能理清自己心中，那糟乱如麻的思绪。
不知过去多久，当屋外风雨声开始变小时，屋内寂静才被打破。
听到脚步声靠近，凉子将脸从掌中拔出，下意识望过去。
湿润短发叠在额前，少年身上还冒着水汽，赤红双眼微微湿润，白净脸蛋泛着樱色红潮，延伸至纤细脖颈，让凉子产生一股将其咬在嘴中的冲动。
好不容易将注意力从少年脸上挪开，凉子看到那套运动装穿在少年身上居然恰好合适，不大也不小。
只是一想到自己曾穿着这衣服挥汗如雨，如今却套在陌生异性身上，凉子就感到面红耳热。
而少年手中除入鞘长刀外，左手还有一块淡绿色毯子，看起来有些陈旧。
凉子可以肯定，房子里所有的浴巾，都没有这个款式在。
也就是说，这是少年自己随身携带的吗？
抱着这个疑问，凉子看着少年一声不响，默默坐到身侧不远处，望向窗外阴沉远天。
空气就这样沉静下来，凉子不自觉地扭动手脚，最后还是忍不住偷看过去。
透过发丝间隙，能看到那几乎能放下铅笔的纤长睫毛，白净脸庞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未消，如果这是少年面目未经改幻，那么按照人类的年龄估算，他最多是高中生，甚至是国中生。
不过最吸引凉子的地方，在于那双眼睛。
在凉子这个角度，能借着从窗外照入的微弱天光，看到那双显出几分晶莹的赤红双瞳。
少年虽然坐姿端正得一动不动，但紧盯着窗外的眼睛却不断瞄来瞟去，活像一只对外界充满好奇心的幼猫。
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凉子觉得他应该是不通人言的妖怪，后来又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性格冰冷的面瘫。
但现在，凉子却忽然觉得，这双灵动的眼睛之中，必定隐藏着很多丰富浓郁的情感，只是不知为何被压制下去。
在这短暂愣神中，凉子只能确定一件事——她想要探究，探究这双眼，探究眼前的这个少年，探究他内心的秘密。
凝视这双眼，凉子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吸进去，在猩红的月光下不断向下坠……直到这双眼睛眨动了一下。
“嗯？”
回过神来，凉子看到少年歪着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彷佛在无声地询问：你在看什么？
偷窥被抓个正着，凉子脸蛋微热，感觉这短短一个小时以来，自己羞耻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年还要多。
“咳咳，那个，我也去洗个澡。”
逃也似地冲进浴室，凉子差点摔倒，两手在半空中扑腾好一会才缓过来。
叹气脱下衣服，修长健美的身躯暴露在氤氲雾气中，凉子用发夹将头发盘起，正准备打湿身体时，她似乎心有所感地望向衣篮。
那里有一件被整齐叠好的白色和服，凉子将其捡起，入手沉甸顺滑，花纹针线紧密，显然布料和做工都极为高档。
但此刻凉子完全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她怔怔望着和服。
半响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心虚地向浴室门外望一眼，然后鼻子贴近和服，深深一嗅……
面色顷刻红润，双目星眼迷离，修长双腿绞紧。
凉子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忍地住了。
于是，接下来二十分钟，浴室内水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