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一个被下意识忽略的事实。
那个名叫许沫的男孩，已经死去半年之久，埋在黄土之下，只剩下尘埃。
对她来说只是数日相别，而对父亲来说却是久别重逢……或者说在这之前他们之间根本是生死相隔。
有人把悲伤放在脸上，随时间逐渐淡去，也有人把悲伤放在心里，随时间愈积愈深，最后如摇摇欲坠的大坝，只需要一个引子便会轰然决堤。
“是呀……我是许沫。”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没有死。”
父亲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像干涸的泥雕，裂缝迅速蔓延，有什么东西在支离破碎，那是父亲一直以来戴在脸上的面具，他企图用日以继夜的劳累来掩饰的东西，现在纤毫毕露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真的是你……”
略显苍老的身影沉沉地倒在了椅子上，他用宽大手掌捂住脸，泪水却遮不住的从粗糙的指缝间坠落。
“不要哭啊……老爸。”
红色按钮拨下，桌面姬从屏幕中钻出，犹豫了一会，只是坐在桌子边缘，静静看着父亲颤抖的双手。
睡眠不足，加上精力过度透支，让父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头发花白毫无光泽，青筋从手背上隆起，狰狞得吓人。
还不到五十岁，正值壮年，却过早的衰老了。
自己却还在为一点羞耻而纠结……
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她努力催眠自己。
为什么要因为现在的身体而感到羞耻呢？
什么样才算活着？记忆里的二次元兄似乎还在问她。
如果失去身体就不算活着了吗？真的是这样，她现在已经死了。
那么，与老爸、与妹妹相见的到底是谁？是这只白毛萝莉的身体？
老爸可不会因为见到一只桌面姬而痛哭流涕。
老爸见到的是她，是藏匿在手机芯片里的，属于她的灵魂。
所以没必要为自己的灵魂而感到羞涩！！
桌面姬深吸一口气，仰首挺胸……
下一秒又垮了下去。
淦！不管怎么样都好tm奇怪啊！！
这副模样出现在父亲面前，和女装被父母抓包的倒霉孩子有啥区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吧！
桌面姬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尴尬到打颤了，变成女孩子以后是个人都不想被熟人发现身份吧？她的抗拒心理完全是源于社交本能。
过了很久，许落弱弱的声音响起。
“老爸，菜要凉了……”
烧了这么多菜，多个人吃也绰绰有余，但要是冷掉，再热一下就没最开始那么好吃了。
“先吃饭！”父亲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
当他抬头看到桌面姬投影的时候，不禁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全息投影？距离手机这么远？”职业本能让父亲多看了几眼，依旧没能看出原理。
他根本没听说过世界上有如此拟真且不需要环境条件的全息投影技术，大部分都需要借助工具，或者干脆只是不完全的2d投影。
用手机做到真正的全息投影，简直是天方夜谭。
本来以为宣传片上的全息投影只是厂家后期制作出来的艺术效果，没想到与事实竟然毫无出入。
“是啊，投影……”桌面姬点了点头，声音从桌子另一角的手机扬声器响起。
被老爸这样盯着，她有点想溜回手机里去。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老爸低声喃喃，移开视线，也没说不可思议到底指的是什么，缓缓站起身。
……
老爸去卫生间洗脸，餐厅里暂时只剩下许落和桌面姬两人。
“对不起啦，哥哥。”
许落不敢直视桌面姬的视线。
“哼……”桌面姬一扭头，“没事。”
“哥哥肯定生气了！”
“没生气。”桌面姬的小脑袋又别过去一丢丢。
“明显生气了嘛！！”
“没有。”
“就是有。”
“没有！！”
过了一会桌面姬才回答，“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等她僵硬地把脸转回来时，已经红得和番茄没什么两样。
其实她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和父亲解释的，结果计划全被妹妹搅乱了。
“我不怪你。”她低声说。
等到老爸回来，去厨房里拿了一副碗筷，也没多问什么，一家人就坐在餐桌旁吃了起来。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桌面姬紧张地挖起一勺饭，抬头望了眼上空，确定没人盯着她以后。
啊呜……
她抓紧机会一口把勺子吞掉。
酸菜鱼的味道可谓无比下饭，光沾着汤汁就能连吃几大勺，很快一桶饭全部落肚，桌面姬心疼地用指尖粘起最后一粒米，吧唧含在嘴里。
量也太少了，完全填不饱她嘛！
白毛萝莉左右看了看，捧起还剩一半的酸菜鱼，仰起头张开嘴，碗一斜，哗啦啦倒进深渊巨口中。
五秒钟以后，半个海碗的酸菜鱼就这么没了。
“话说……”桌面姬舔了舔嘴角，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汤里面是不是还有鱼骨头？”
被刮去鱼肉的鱼脊骨并没有扔掉，也炖在了汤里，超大块。
“卧槽！！”
白毛萝莉倏地一吓。
“完了，我完了……”
她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喉咙，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被鱼刺卡住的痛感。
“好奇怪喔……”
桌面姬总觉得自己离人类越来越远了……不对。
桌面姬貌似本来就算不上人类。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碗里残余的汤汁，她又盯向旁边的肉汤……
半分钟后。
“我那么大一碗汤呢？！”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下碗了，光洁如新，看上去连洗都不用洗。
至此所有饭菜全被席卷一空。
“嗨呀，半饱半饱，勉强半饱……”
桌面姬意犹未尽地拍了拍依旧平坦的肚子，这是她成为桌面姬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饱腹感。
两大碗汤加鱼肉加一桶饭，都足够四个成年人吃饱了。
而她却只是半饱。
岂止一个饭桶能够形容。
只是她隐约能够感觉到，吃完以后身体里多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又完全不知道多出了什么。
她没发现的是。
在屏幕之外，父亲妹妹两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呆呆的望着手机里的桌面姬。
这吃相，好恐怖！
……
……
……
再晚点应该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