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自己的呼吸可以如此顺畅，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奥涅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重新恢复了红润的肌肤，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手掌接触到自己的脸颊之后，奥涅金的身上就发生了一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变化。

不仅是肤色的问题，就连自己身体各处的疼痛也全都消隐无踪，简直就像是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就变得如同一名才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每一个内脏都已经重新恢复到了未被污染的鲜活状态，让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阔别多年平凡之感。

既没有沉醉于梦幻般的狂喜，也没有因为缺少药物的刺激而感到无比得痛苦。

诚然，当他的身体恢复原状之后，毒品所带来的欢愉之感也从奥涅金的意识之中逐渐远去，但是这一次，他却并不像以往毒品药效开始消退时的那样留恋这种感觉，甚至于他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想要吸食这些残留在自己指尖的白色粉末的欲望。

但是看着这些剩余的粉末，奥涅金呆滞的目光中却突然涌现出了一些曾经发生在遥远往昔的场景。

一开始，只是尝试性的一小点而已。

如果是砂糖的话，即使是倒进白开水里也品尝不出来的那么一小点。

而第二次，则是因为第一次的美好体验，导致他想要再稍微尝试一点。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真正的瘾君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相信，只要自己别一口气吸进去太多，就不会困难到让自己无法戒除它们。

可是当这种比香烟还要猛烈的东西让他的神经系统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刺激之后，时不时地去找一下那些流窜于街头阴影处的家伙们就成为了他几乎每天都必须去做的事情。

实际上在一开始，他的家人们都还不知道他正在做的这件事情，在罗刹之国，成年男性喜欢喝酒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所以她的妻子也就只当他是在酒吧中多待了一段时间，多喝了一两瓶酒而已，除了劝他多为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之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而那些被他花在毒品上的积蓄，也就顺势被当成了奥涅金的酒资，并没有引起妻子的怀疑。

好在一开始的时候，奥涅金花在这种事情上的开销确实是不大，所以他也就顺利地把这件事情给隐瞒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当他在品尝那些东西的时候，受到自己日益膨胀的好奇心的驱使，奥涅金体验了一把一口气摄入一大堆的“粉末”与“方块”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他就再也无法满足于之前的那种体验了。

越来越多的金钱被他交给了那些满脸微笑的家伙们，而在他的行为最终暴露之后，他用自己的拳头将试图阻止他拿走家中所有积蓄的妻子给打倒在地，然后就带着银行卡扬长而去，将重伤的妻子丢在了那里，甚至都没有替她呼叫救护车，还是等女儿放学回家之后才将她的母亲给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这些小小的粉末与方块可以给他带来一个好心情，那么他就有能力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收入，所以与他的欢愉相比，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奥涅金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就算是和自己的妻子一同积攒了数十年的积蓄，也很快就全都被送进了那些“商贩”们的手中。

因为如果他还想像之前那样体会到极致的欢愉，就必须摄入更多的毒品，而这些小小的方块与粉末可一点都不便宜。

并且随着他摄入的毒品越来越多，一旦这些东西的药效停止，他的身体就会产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狂躁感，精神也因此而变得愈发萎靡。受此影响，他的工作效率越来越差，与同事们发生冲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所以他会在最后被公司所辞退，也就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已然失去了经济收入的他，可无法像失去工作那样简单地失去对于毒品的依赖。

所以，他开始向自己熟悉的人借钱，只要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都尝试过去找他们借钱，而这些借来的钱财，也确实是帮他又挺过了一段时间。

可是，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亲朋好友们开始一个个地找到他四处辗转的住所，向他讨要那些他所欠下的债务，而他也只好先依靠赌咒发誓，自己一定会戒毒，然后再偿还他们债务的方式稳住了那些亲戚们。

而在连这种方式都不再有效了之后，他就开始以〇杀作为威胁，将各种利器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强迫那些亲戚们相信他一定会戒毒，或者是让他们不敢再逼迫自己还债，然后再以自己的生活所需为借口向他们借更多的钱。但是在最后，这些钱也大多还是进到了那些毒贩的手中。

直到最后，哪怕他以死相逼，那些曾经借过他钱的人也不再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了，虽然他们也不再找奥涅金索要那些债务，但奥涅金终究是失去了获得毒资的手段。

所以，已经走投无路了的他，终于是作出了最后的选择，踏上了犯罪的道路。

但是对于他来说，最为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即使他因为自己所犯下的那些罪行而锒铛入狱，他也没能摆脱毒品的腐化。

就算是在这所监狱之中，也有人能够提供毒品。

而他为了缓解自己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只能选择抛弃自己所有身为人类的尊严，在监狱中向那些恶人们摇尾乞怜，替他们的各种卑劣勾当鞍前马后，以此来换取那极为短暂的解脱。

“呜……啊……“

终于，奥涅金哭了起来。

他这个早已成年许久的男人，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他的手掌之上，一小颗残余的白色粉末就这么被眼泪所融化，就像是渗入了他的皮肤中一样干涸在了奥涅金的手掌上。

“滚……给我滚，从我的身上滚出去！！！“

就像是疯了一样，看着消失在自己手中的粉末，奥涅金不断地把自己的手掌按在牢房墙壁上反复摩擦，以一种不惜磨掉自己的所有皮肤，也要将这些融化于自己眼泪之中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排除出去的气势不断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

良久之后，奥涅金手掌下方的墙壁已经因为他的行动而染上了一抹猩红，但是当他把正在渗血的手指放到自己的鼻子下方的时候，除了血液的腥气之外，他还是能闻到那些曾经令他感到无比依恋，但现在却无比痛恨的味道。

“啊……“

终究，自己还是摆脱不了它们吗？

势不可挡的绝望瞬间就淹没了奥涅金的一切情感，他只能选择绷紧自己全身的肌肉，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以此来试图避免自己因为这份绝望而陷入又一次的疯狂。

但是当他因为这一决定而握紧自己的拳头的时候，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却突然冲毁了这个男人最后的理智。

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也是用这个动作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然后，他就把自己心中烦闷与狂躁，全都通过自己拳头宣泄在的自己的妻子身上。

“……“

手指开合，嘴唇蠕动。

奥涅金没能在这场哀嚎中发出任何的声音。

既不是他已经声嘶力竭了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声音会不会打扰到其他的人。

只是因为他终于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误，所以他已经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再得到自己曾无比珍视之人的宽恕的原因而已。

啪！

疼痛。

来自两个不同的部位，却全都来源于自己身上的疼痛。

奥涅金的拳头砸在了他自己的脸颊上。

血液的腥气终于是从鼻腔扩散到了口腔之中，而这倾尽全力的一拳，也差点就让奥涅金把自己给打昏了过去。

但是当他终于喘过了这一口气之后，下一拳又被他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行，只有几乎快要将他至于死地的痛苦，才能让这个男人感受到些许说不定自己的正在赎罪的宽慰感。

啪！

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也正是他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他想要开口向那些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道歉，如同山川般沉重的愧疚感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歉意实在是过于恶心与不堪。

也许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的肉体已经彻底从毒品的侵蚀之中解脱出来了吧。

但是他的精神，或许永远也无法得到足以将他从无尽的痛苦之中给拯救出来的那份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