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好冷......
这里是......
无边的黑暗。
苏牧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上下眼睛皮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根本就睁不开。身体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着,使不上一点力气。
唯独意识是清醒的。
耳边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沙哑,沉稳;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牧总觉得这女人的声音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真的要这么做吗?”
“啊......为了对付那个家伙也只能那么做了吧......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吧。”
“......猩红之账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战......”
“只能这样做了,不是么?为了我们挚爱的家园,只能舍弃这个世界。”
“......”
“......那个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么在我死去之后,把它融入浅涵的身体里面吧,有了那个东西,它会指引浅涵找到‘祂’。”
“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随着破碎而流浪吧,不过......我们这一碰撞,对于那边来说可能会改写世界的历史......呵,它只需要存在于那里,就跟那些不会动的雕塑一样,为马上就要上演的极致辉煌和落幕默默鼓掌。”
“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答应过你,不是吗。”
“......”
声音消失,眼前骤然爆发出无尽的光芒,有那么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苏牧没有能够看得太清楚,他只看见了,猩红之色包围了颠倒的天空,一道白光在空中被炸的四分五裂。
意识再度迷糊,无尽的倦意冲刷着他的意识,再次渐渐的沉入黑暗。
......
不知道在黑暗中漂流了多久,自己又沉睡了多久,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空中正好有一道炸雷炸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借助着那短暂的光芒,这一次,她能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了。
灯光辉煌的城市之中,她行走在灯红酒绿的道路上,五光十色的世界让她很是陌生。
天空阴沉,黑云之中有着闪电在其中游走,不时照亮一片黑云。
似乎......快要下雨了。
现在她的意识有些呆滞,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自己现在的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叶浅涵的......?
女孩呆呆的站在街头,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流,以及络绎不绝的人群。
他们形色匆匆,脸上带着麻木的神情。女孩的整个人似乎是被世界给抛弃在外,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该从何而去。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远处甚至连一只鸟都无法看到。目所能及的是,在远处聚集着无比庞大的漆黑色云层,丝丝电弧在其中翻腾、闪烁。
低下头,女孩僵直般的继续前进。
来到红绿灯旁,女孩看到人们停了下来,她也下意识的跟着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们,脸上有着不解,低下头,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之中低低的响起。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里......是哪里......?】
【爸爸......妈妈......你们又在哪?】
【为什么......这些人......好陌生......】
话音到了最后,已经渐渐的带上了哭腔。
她很孤独。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又或许,是没有人听到她刚才的自言自语。
不知何时,雨滴开始稀稀疏疏的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又是一声炸雷炸响,紧接着,一道白光划破了世界,照亮了刹那间的繁华,雨水像是拉了闸的洪水一般,从天空之中倾泻而下,带起漫天雨帘。
光刚才有了,水也开始落下了,人们踩在大地上,于是泥土也有了。大地上骤然间好像盛开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远远看去,美极了。人们拿着花的茎,似乎是在下方躲着雨。
天空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为水滴,汇聚,化作大雨倾盆而下,笼罩了这座冰冷的钢铁城市。
大雨滂沱,女孩没有那些花,她只能眼带羡慕的看着有着花的人,任凭那些雨水砸落在脸上,带起点点疼痛,以及刺骨的冰寒。
她不由得有些颤抖,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瘦小的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蹲在了红绿灯旁边,看着雨水落在地面上,凝聚成为小水潭,借助着倒映着的光芒,女孩的脸映照在了水面上。
她的脸很苍白,泪水不断从大大的眼睛中洒落。
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悄悄埋在里面,只是泪水肆意横流,模糊了眼前的世界,甚至就连黑暗都无法看清......
路过的人们好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样,又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对一个陌生人伸出自己的手。
女孩本能般的又一次缩了缩自己的身体,似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驱散那刺骨的冰寒。
但是,却没有一点作用,似乎,这只是她的意想。并不能成为现实。
这些水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啊......爸爸妈妈......你们到底在哪啊......浅涵好怕......好怕......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朵黑色的花挡在了她的头顶上,那些刺骨的冰冷雨水再也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察觉到异样的她抬起头看向自己面前,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在对着他微笑,手中拿着那朵黑色的花。
“给。”
这一刹那,仿佛是一道闪电划过了女孩的世界,也划破了漆黑的长空,点亮了一切。
苏牧的意识猛然一震——
他骇然发现,那个小男孩,竟然是年幼的自己——!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没有这段记忆!?
但是就在苏牧想要更进一步回想的时候,女孩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身体也没有了力气晃晃悠悠,最终摔倒在地。
她再次陷入了黑暗。
只是在迷糊之中,她好像听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苏牧直觉的好耳熟。
“身体怎么这么烫?!”
她还想继续听,但是已经控制不住的,陷入了真正的黑暗。
女孩晕了过去。
......
那一天后,女孩的身体变得很是孱弱,哪怕是后来,也是经常感冒,生病。
这一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苏牧就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了,之前他似乎还能够掌控身体,改变一些事情。
但是从这次醒过来之后开始,他就只能感同身受的经历叶浅涵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那也是对于苏牧来说,完全陌生的一切。
不论疼痛,不论快乐,不论幸福,还是什么,他都和她感同身受。
然而这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对自己来说,是那名为并不存在的记忆。
那成稳男人不止一次出现在过她的视线中,可是在男人的脸上,却好像总有迷雾一样,怎么都无法看清楚。
渐渐的,时间过去了,女孩也长大了,成为少女了。
男孩也长大了,成为少年了。成稳男人老去了。
少年很喜欢一些精致的东西,也因为少女生的很是美丽,所以少年总喜欢给少女买来一些精致的衣服,他说,很喜欢她穿的漂亮。
但是男人却看着少年如此模样,轻轻的叹了口气。
后来,男人把少年喊到了房间之中,少女偷偷来到房间门口,偷听着。
“你说你喜欢战争,也喜欢美好的事物,所以你总是把美好的事物强加在战争之上。”
“我没有。”
“不要试图狡辩,你现在的身份是作为一名创作者,而创作者的真实意图,是总会在他们的作品之中一览无余的,我想,你这个汲取很多知识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我不明白,父亲,你想说什么。”
“不,你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父亲。”
“那你就回头看看你所创作的东西吧。”
“创作的东西?它们很漂亮啊,它们真正意义上的象征了战争啊。”
“象征了战争么?”
“你想在画面上,雕塑上,创造出战后的废墟,所以你认真的去画,认真的用凿子在石膏上凿刻,捶打出你想要的裂痕,看得出,你很用心的去做这件事情,你布置了这一切,你创造了这一切,让它尽可能的完美。”
“——是的,尽可能的完美。”
“你所创造出来的那片画面上的废墟,那雕塑上的战场,实在是太过完美了,完美到......根本不像是一场战后的废墟世界,而是一个无比精美的艺术品。你要知道,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它所点缀的,并不是弹孔,而是那片废墟应该有的战火焦灼,鲜血的斑驳,以及成片的尸山血海......断臂残肢。”
“你的废墟太干净了,不是吗?那只是你所想象的苍白,而不事实应有的残酷,仅此而已。”
“你要知道,世界,它不可能美好,就好像我们和浅涵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它永远是残酷的。”
“你永远不要以一个怜悯之心去怜悯这个世界,因为世界总是在无时无刻的不想着怎么杀死你。”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我或许还不会在意......”
声音忽然沉寂,男人忽然拔高了声音,那声音之大,近乎质问。
少年害怕的往后退缩了一步。
“你所刻下的这行字,你所画下的这一幕,站在台上的追悼会?如此隆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了无遗憾的死亡?无悔青春的付出,所洒下的热血,对未来的祈愿?还是说,子虚乌有的苍白祝福?这些都是你脑海中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谢幕了么?”
“真实的谢幕,是那世界的哭声啊,我们根本来不及听到的哭声,在战场上,我们甚至连将死之人的哭声都听不过来,还怎么有时间去开所谓的追悼会啊?”
“这......是我见过的,最不像战争的纪念战争之后的艺术品。孩子,你要记住,只有自己亲身体会了,才能知道,摒弃肉体,摒弃人性,摒弃尊严,在地上爬过,选择为了大义的牺牲,才能换来生的机会。”
“我虽然是......,但是我却没有能够......,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我能看见的,绝对不是什么祝福,而是对这个世界那满腔的恨意。你明白了吗?”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过。
叶浅涵很认真的在听着其中的话,但是却总有一小部分听不清楚,听不清晰。
不,或许并不是叶浅涵听不清楚,而是感同身受的苏牧,无法听清。
之后男人和少年的声音在房间里详谈许久,苏牧没有能够在听得清里面传来的声音。
感受真实的残酷吗......苏牧沉默了。
忽然心头一震。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眼前的世界,开始虚幻。
啊......世界又开始模糊了......
这一段也是她执念留下的痕迹么......
开始消散了......
在她的眼中,真实的世界开始扭曲,呈现为了涣散,之后溃散,再度化为黑暗。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少年和男人的影子,她现在似乎是在一家生日party的现场。
她似乎没有朋友,只是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吃着东西。
——而在她面前的,则是那无比热闹的宴会。
许许多多的年轻男生女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而她只是一个人沉默的吃着东西。
这里面是有一个她的好朋友的。
只是......她还没有找到。
她的视线在逡巡,忽然,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
只是为什么她的脸上带着恐惧?好像还带着几分不甘。
她怎么了吗?
她想站起身来,去问问,但是她的好朋友却先她一步往这边走过来了。
那是一个女孩,颜值只能算中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眼镜。
叶浅涵能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恐惧,虽然她不明白她在恐惧什么。
她准备开口说话,但是对方却先说话了,“涵涵,.......在喊你过去呢。”
“......,为什么喊我过去呀?有什么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呀,......她找你应该是有些事情吧。你快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苏牧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并不是叶浅涵不知道那害死她的人到底是谁,而是在她选择化作厉鬼的时候,似乎是忽略了过去......
等等,存不存在已经报了仇的执念呢?
报了仇的执念,一般而言会直接消散,也就是对于厉鬼来说,是并不存在的记忆。所以,才会是不知道名字么......
苏牧忽然意识到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好吧。”叶浅涵最后点了点头,跟着她的好朋友过去了。
“就是这里了,......说在里面等你。”叶浅涵看着她的好朋友说完这句话后,很是慌张的转身就跑了。
叶浅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想太多,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而迎面而来的——
是一根巨大的棒球棒!
呯!
剧烈的疼痛在脑袋上传来,下一刻她摔倒在地,眼前黑暗弥漫,想要伸手,然而一条绳索却从背后勒住了她的脖子,苏牧就连动都没有能够动两下,便被窒息般的晕了过去。
......
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苏牧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片漆黑的房间之中。
耳畔响起的是锯锯子的声音。
苏牧尝试着站起来,然而却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听着那锯锯子的声音,望着漆黑的世界,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张开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吸入空气,呼出空气......
甚至,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有着液体在流淌。
痛。
好痛。
无比剧烈,难以想象的痛。
简直就好像是双腿断掉了一样,脸上被什么东西划过了一样。
锯锯子的声音好像停了下来,然后有着一个人拿着锯子走了过来,和那个成稳的男人一样,哪怕是在这等剧烈的疼痛之中,他也无法看清对方到底是谁。
不过苏牧心头却是知道,这和之前并不一样,这是因为剧烈的疼痛已经模糊了记忆,模糊了执念诞生地所发生的事情。
锯子在自己双腿上锯着,一点一点的深入骨头,近乎麻木的痛从双腿上传来,似乎她好像还能感觉到锯子锯在自己骨头上,所产生的“咯咯”的声响。
如潮水般绵延不绝的疼痛一直触碰着她的神经,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然而,那个锯锯子的人,却好像是察觉不到她身体的痉挛一样,仍旧有秩序的一点一点的锯着她的腿。
过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锯子锯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声音,砸落在地的声音......
在然后......那个人把锯子放到了她的双手上,锯子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咯咯”声也渐渐响起......
锯子的声音让她的神经近乎麻木,她想开口让那个人停下,但是那“咯咯”的声音以及飞出的白色骨茬,却仿佛是死神在的对着她低笑......
最后......锯子来到了她的脑袋旁边......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脑袋天旋地转,漫天都是鲜红的血液喷洒,再然后,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我还想找到他......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甘心,不甘心!
全都该死!
都该死!!!
下一刻,黑暗的世界,猛地变得清晰起来,骤然化为了凄厉无比的绝艳的血色!
执念,就此诞生了......
......
当死亡已至,能够被带走的,只能是肉体所束缚的躯壳,而无法被扭曲的,则是名为永恒的灵魂。
最终,她滋生了不知几何的执念,变成了拖着一个行李箱,寻找当初那个递给了她一朵漆黑的花的男孩的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