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选修地理课结束后,众人鸟兽散去,桌椅乱拖嘈杂一片,头顶吊扇嘎吱作响,某个脸上写着’二次元‘的陌生男生走到我桌前,充满惆怅地问我:“什么才算是活着?”
我战术后仰,避开他的迷之气场。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在脸上写字,也许是想表明二次元的尊贵身份吧。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忙着誊抄黑板上没记完的笔记。
见我完全不理他,二次元兄又锲而不舍地掏出一台智能手机,几划解锁屏幕,指了指上面正卖萌着的桌面姬:“你认为她活着吗?”
“铁子,你病得不轻。”我看都没去看他。
“她并没有活着。”二次元兄丝毫没被我的冷淡打击到,自顾自长吁短叹,“她,只是一个桌面姬而已。”
“嗯,这不是当然的吗?”
桌面姬不是桌面姬还会是什么啊!
我有点想拍桌吐槽,不过还是忍住了,以二次元浓度来看,没准屏幕上这位是他老婆。
啧,隔着次元壁的爱情。
又疯了一个。
最后一行字记完,我收起笔记本,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抽屉里的农夫山泉喝了一口。
为什么水少了那么多?
我瞪着只剩小半瓶的矿泉水,忽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我的座位。
!!!
选修课是借其他班级的教室上的,不是我的座位,自然也不是我的水。
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我的脑海。
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好打算着,下次上课的时候带两瓶没拆过的农夫山泉过来。
而这瓶水呢,既然我都喝过了,留给你也不大好,所以我还是带走……
“诶?”
只见一只手伸向我身前,毫无违和感地把我刚喝过那瓶农夫山泉拿了过去,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而后拧紧空瓶。
“解渴。”他意味深长看着我,扶了扶眼镜。
“……”
我名叫许沫,十七岁,是男子高中生。
喜欢的人是比我小两岁的妹妹。
说实话,和男生喝同一瓶水倒没什么问题,也不是没喝过。
只是二次元兄这痴汉脸,就好像在品尝老子的口水一样,蒸鹅心。
“你……”我难以置信地撑桌站起身,“你是玻璃?”
“怎么可能。”二次元兄立即反驳道,“我是直男。”
“那你……还喝我的水?”
事到如今,我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也拿错了水。
不是我双标喔,我的确只是拿错了而已,才不是因为想和桌主人喝同一瓶水才拿的。
而二次元兄就未必了。
这绝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怎么说呢,二次元兄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猎物一样,NND,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而出乎我的预料,听了这句话,二次元兄反而疑惑地审视我:“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座位,渴了想喝口水很正常吧?”
“……哈?”我有点没转过弯来。
“这是你的座位?”
“之前我一直坐在这里。”二次元兄云淡风轻,看上去完全没有说谎的样子。
“这样啊,真巧呢。”我说着说着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等等!如果是他的座位,那不是说我喝的就是他的水吗?
结果还怪他怎么把自己的水拿回去?
我捂住脸。
怎么办?这也太尴尬了吧。我居然还误会他是基佬!
真的,好想死一死……
正思索如何才能蒙混过关,我的左手不知觉从抽屉里抽出一截课本,透过指缝看了眼标签上的名字。
高二3班,李婉彤。
嗯!!!?
女生?
我缓缓抬头望向二次元兄。
充满艺术气息的乱发,山丘般隆起的肱二头肌,从袖口隐隐钻出的腋毛……说你是伪娘我都不信啊!
md,差点中计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位毫无疑问是个玻璃了,二次元玻璃,即使摆在玻璃圈里也绝对鹤立基群的角色。再看一眼周围,其他人不知何时全部走光了,椅子乱放桌面空旷,被关掉电源的风扇残念地旋转。
只剩下我和这个老玻璃共处一室了,我忽然觉得周围的风有点冷。
现在,明明还是夏天啊。
暮色无声息地从西窗倾泻而入,教室寂静无声,隐约能听到走廊里金属储物柜被关上的脆响。
花Q!似乎有谁在骂人。
“再见!”
我蓦地冷汗淋漓,果断拿起自己的课本,就要从前门逃离。
“还没告诉我呢,你认为活着的定义是什么?”
二次元兄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从背后传来,却没有来追。我反复拉动门把手,怎么也打不开。
嘎嘣。
门把手被我拧了下来。
“搞什么?”我原地呆滞,又连忙跑到后门,发现这回特么连门锁都不见了。
光秃秃一扇门立在那,平滑规整,光可鉴人,跟没有五官的脸一样诡异。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异事件?
也就是说,我旁边这位仁兄不仅是玻璃,变态,还是个鬼。
“你认为……”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活着吗?”智能手机屏幕越过我肩膀放到眼前,二次元兄就站在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屏幕上依然是那个白毛**桌面姬在打瞌睡。
“当然……不可能了。”
大佬,你放过我吧!这都什么鬼问题呀!干脆直接问我“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得了。
“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程序……程序怎么可能有生命,不可能的。和QQ、微信一样一样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只好认真回答了,希望答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他能放我一马。
“唔啊……”
手机桌面上打瞌睡的白毛**突然伸了个懒腰,似是主动打招呼一样,她对我发出软糯的声音:“主人,晚上好~”
“请问是先吃饭还是先吃……呢?”她软软地咬着食指。
看上去,彷佛真的有一个可爱小萝莉站在屏幕里面,任人调戏。
但我也下载过桌面萌娘助手,知道这只是程序设定罢了,当手机前置摄像头捕捉到近距离人脸时,桌面姬就会自动导入预设的行为模式,对主人进行一系列纯情勾引。
其实和主人不主人也没关系,即使把手机放在门卫大爷面前,她也同样会勾引的。
“对,也不对。”
二次元兄神神叨叨收回手机,走到我面前。
“你……”看到他的模样,我倒吸一口凉气。
二次元兄身上的校服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白衬衣上斜斜划着六道黑色条纹,左胸口绣着校徽。
这是上上届高三学生的夏季校服,绝版皮肤,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和我同级生的身上。
上上届……鬼。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我突然想到……也许我真的错怪他了。这真的是他的座位。
现在属于李婉彤的位置,在两年前却属于另一个人。
高阳。
我记得,那是一段古怪的校园传说。
和其他人不同,高学长……他。
他是一个死人。
他是被掉下来的吊扇给砸死的。
天花板的吊扇,随时随刻都在嘎吱作响,每个人都怕它掉下来,但每个人又打心眼不相信它真会掉下来。
吊扇掉下来这种事,至少在我们这里,从来没发生过。
但某天它真tm掉了下来,精准命中高阳的头顶。
没什么为情所困的缠绵悱恻,也并非多年抑郁后的黯然自绝,高阳!死于吊扇年久失修,外加校工不作为。
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要我选,我宁可死的复杂一点,比如被某个什么天榜黑榜排名多少的厉害杀手冲进来一枪崩了,或者在一场劫持案中舍生取义,大喊朝我开枪!当然这种事不大可能,只是打个比方。
总之要复杂一点。
即使是车祸,多多少少也有点宿命般的虚无缥缈、悲切感,别人一提起来基本都会感叹一下命运无常,说不定还会流几滴眼泪。但被吊扇砸死,没准别人听了会笑一下,说你小子没骗我吧……真的,太没逼格了。
太倒霉了。
我以前一直当个故事听,现在撞见了本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活着的定义是什么?”他还在锲而不舍地问我。
“活着?”
能吃能睡能唱rap能跳街舞能打篮球?其实我真想这么说,但想到眼前是个鬼,还是改口了:“只要能思考,就算是活着吧。”
“如果在手机里呢?”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如果你能在手机里思考呢?”
“这……”我想起刚才看到的桌面姬,“怎么可能啊。”
别的不说,内存这东西我还是懂的。现在的智能手机内存最多512G,和人脑比起来根本是沧海一粟,把人脑装进手机,就跟要把地球塞进首尔一样搞笑。
“要是可以做到呢?”二次元兄却煞有介事地追问,“你会选择这样活下去吗?”
“才不要嘞!”
我想当然地答道:“谁会想不开愿意活在一台手机里。”
“其实呢……”
他突然把脸贴到我眼前,“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我们就这么沉默的四目相对。
“…………”
这个姿势简直gay到爆炸,我觉得我应该一脚把他踹开,却做不到。
此时此刻,我像个傻子般杵在原地,莫名的、彻骨的严寒顺着血管蔓延,把我冻结住了,封死了我的一切走位。他的虹膜距我不到两毫米,庞大到覆盖了整个世界。
我能看清虹膜里丝缕血管,暗金色的血液在里面流淌,在它们中央是漆黑一片的瞳孔,没有任何多余的光,只有黑暗,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从深渊中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也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不,
我突然发现毛骨悚然的事实。
那不是倒影。
那是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