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猫都是液体。

除了橘猫。

林栀对此深信不疑。

她还不算胖,所以可以勉强从小区门的栏杆里勉强挤出来。

阳光突兀变得模糊,耳边渐渐有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杂乱的喧嚣声。

小猫咪偷偷摸摸藏在小区门口停着的两辆车中间,抬头好奇地打量着整个世界。

尺度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原本的她身高足足有一米八,看这世界就觉得一览众山小;现在她顶多只有三四十厘米高,甭管看什么都觉得变大了不少。

视角转换,世界也变得新鲜不少。

林栀在小区门口找了个不易发现的僻静角落,把叼在嘴里的那袋小饼干藏起来,然后来到丁字路口,开始发呆。

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人类有手机,手机上有缺德地图,不知道身处何方打开定位一下就好。

可她现在是猫。

猫猫哪儿来的导航鸭?

林栀叹了口气,抬头茫然地看着高楼大厦,最后决定靠着脑子里残存不清的记忆碎片碰碰运气。

路上有车有人,她不想被发现更不想被逮走,就只好藏在路旁景观灌木边。

一路走过去,勉强找到了点模糊印象,头顶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零零碎碎的枯枝败叶。

偏偏现在她是小短手,身上有些地方就算粘了叶子也够不着。

林栀对着身旁商店玻璃窗无能狂怒了挺久,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垮了脸,继续踏上离家出走的征途。

不知过了多久,走的路多了,她那四条小短腿也累了,软绵绵的沉重起来。

但还好已经离家不远了。

周遭景色逐渐熟悉起来,DNA它动了,然后就牵扯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记忆。

陌生的世界多了几分鲜活味道。

小猫咪眯起眼睛,突然又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了,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小半条街又拐过个路口。

于是正如《桃花源记》中所描述那样,一切忽地豁然开朗。

林栀刹车,停在了一片老式小区门口。

这时已是深春,小区里四处遍布的老树都已冒出新芽,绿泱泱的嫩叶连成一片,在春风里窸窣作响,撒下一大片遮天覆地的凉荫。

林栀站在凉荫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哀乐和唢呐惨鸣,下意识放慢脚步。

那是她的葬礼吗?

她不敢肯定。

只是心脏突然沉重下来,心跳的速度顺理成章也放缓。

林栀忽然有点耳鸣,又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且不分明……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了,擅自走了过去。

美好的春日阳光里,那边喧哗的人声哗啦啦堆成一团噪音,有人在嚎啕大哭,也有人在低声啜泣,还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议论。

隔得远,林栀听不清他们在哭谁在说谁,只觉得心脏有密密麻麻的悲哀如海藻般生长出来,繁衍,占据她整个胸腔。

她来到了葬礼旁。

这是中式的葬礼,所以她看到死者一溜的亲朋好友都披着白布,面带悲戚地站着,旁边有一圈纸人纸马花圈围绕。

有人伏在灵堂前撕心裂肺地哭,有人在旁边小声地劝。

林栀觉得那背影好生面熟,下意识抬头看灵堂里供着的那张黑白照片时愣住。

那是她的照片。

她从未有想象过有朝一日她能参加自己的葬礼,也从未有想象过她能目睹属于她自己葬礼上的浮生百态。

林栀看到以前一起读书的同学紧握着拳看着照片,也不说话,只是眼圈和鼻头都红着。

她看到一直挺照顾她的女同事站在人群最边缘,痴痴地盯着照片,无声地落泪,又好像怕有人看到,便急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卫生纸拭泪。

有人哭天抢地,有人以泪洗面,有人沉默不语只是低声啜泣。

林栀突然有种冲动——她想现在就跑过去,告诉那群人她其实没死,只不过变成一只猫了,所以他们不需要为了她这么悲伤……

可她又想起来她现在是只猫,也只是只猫。

猫哪里会说人话呢?

就算她现在冲过去,想告诉那些人她没死,也只能喵喵喵地叫,然后被当成是中了邪,被人用扫帚撵出去。

所以她能做什么呢?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林栀又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

他们都老了,都满头白发,都在灵堂前虚弱无助地坐着。

父亲大概还有点精力,还能勉强坐直身子,可母亲已经不行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现实已经击垮了她,于是她再也坐不直腰,只是阖眼跌坐在地上,苍老褶皱如树皮手颤抖着,已经生出了老年斑的侧脸只有莫大的悲哀与悲痛。

林栀呆呆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块。

空落落,血淋淋的。

她觉得若有所失,却又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隐约脚步声。

林栀尽管麻木却还没失去基本的警惕,她下意识转头,就看到穿着朴素白裙的中年女人脱离了人群,跌跌撞撞往她这儿走来。

那女人的相貌逐渐与记忆中熟悉的面孔重合。

林栀呆愣,接着疲惫地微微垂下头。

那好像是……她许久许久没见过的妹妹。

大约是哭累了,可又依旧痛苦,妹妹的呼吸声缥缈得近乎消失。

林栀看着她走到她旁边的矮墙墙角,脱力地蹲下,靠在墙上,接着把脸埋在手臂中间,轻声抽噎。

明明那么久没见了,她都以为她应该已经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了——可妹妹哭得是那么痛苦,甚至像小孩子一样喘不过气,痛苦地打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栀忽然想到从前。

从前他们还小,妹妹还是个爱哭包,她又不喜欢这个爱哭包跟着她,有时候会故意吓妹妹……那时候还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哭一边打着嗝继续倔强地跟在她身后。

“哥哥……呜……哥……哥哥……”

记忆里的呼喊声与面前女人的哭声渐渐重叠。

林栀抽了抽鼻子,无声爬到了矮墙上,接着艰难地,胆怯地伸出爪子,放在妹妹头顶。

有光慢慢浮现,凝聚,勾勒出娇小手掌的轮廓。

“嗯……我在。”

有人轻声说。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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