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疼痛有特殊的领悟。
因为疼痛才让我感受到活着。
“小信！小信！”
我听到学姐叫我了。萧医生的病房很小，四张病床放在四个角，同侧靠墙的病床之间并排放着两个小柜子，可以放下饭盒和暖瓶之类。虽然我什么也没有放，这些东西我不需要。病床又太大，我的身体蜷缩在床上，无论哪一段都离床边很远。
我好像又回到了学姐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我藏在房间里，就算不吃也不会饿，不睡也不会困。可我应该也吃了睡了，只是我全然不记得到底吃了什么，何时睡的。世界在我面前变成了混沌。
“小信！小信！”
学姐依然在叫我，可我不敢睁开眼，在梦里我也不敢睁眼。我记得她象牙色的皮肤，娇嫩柔软的手踝，细长的小腿。如果我睁开眼，她的一只胳膊，一条小腿将会和身体分离，蔓延的血液将我的眼睛染红。
“为什么不救我呢？”
她的手触摸我的手心，非常柔软，可下一刻她死命的抓住我的手。
我的手很凉，整个手失去了知觉，并且越来越凉。下一刻就会被她整个拉断！可我不敢张开眼睛！
我并不是害怕身体的残缺，我只是不想再把学姐死亡的样子记录到眼睛里。
“学长！”
这次不是学姐！
我睁开眼睛，小喵一身黑衣，眼睛已经哭肿了。她的手牢牢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好温暖啊，可我的手就像冰块一样，被抓住也生出更多麻木之感。
“学长，你滚针了。点滴都点到肉里了。”
原来我的手确实失去了知觉，但并不是因为学姐，而是因为点滴到血液里的针扎到了肉里，本应到血液里的液体输到了肉里。
“我立刻叫医生！”
“算了。”我拉下针头，抽了一张纸按在针孔处。
“萧医生晚上出诊，叫也没用。”纸上有了一个很小的红点，但没有再扩散。我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清醒。
“对不起。”
小喵眼睛红红的。自从我救了她，她就开始不停地道歉。明明没有多久，我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界。可能是因为最近受伤太多，我总是在休养，总是在睡觉，以至于记忆模糊了。
“是我非要在斩六和陈敦敦的任务里横插一杠，也是我不相信他们的判断，非要相信白老师的人品，现在被卷入事件也是自作自受。”
没错，陈敦敦已经警告过我了。而我却脑袋一热，还死命的放大话，根本不他们的劝告当一回事，最后被打脸，岂不是自作自受。
“是我们调查组的工作做得不好。如果我们能看到白老师身上隐藏了活尸体的话，就不会留你一个人在现场了。”
我们的事务所太小了，后勤不仅要完成资源的补充、现场的善后，还要进行前期的调查。之前小喵善后工作做得比较多，最近却常常出现在调查组。
如果我们这些猎尸者能够排上更多的用场就好了。
“是我没有感受到白老师身上的气息，怎么能怪你……”
“其实我也差点被活尸人转化，也发生了转变。我和学长一样，能够成为猎尸者。”
我从来没听小喵提过这件事，她一定很害怕。
“不过我太懦弱了，一想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肉一般的味道，我就想吐。可我也深知，已经完成转变的我，是不能回到常人的生活中的，我只是躲藏在事务所。一旦发生什么事，随时等待学姐来救我。”
小喵的学姐是陈敦敦，她好像很依赖陈敦敦，无论什么事都会找她商量，两人私下里也总是一起出现。不会也住在一起吧。
联想到陈敦敦和小喵的同居生活，我脑补出的完全是陈敦敦在照顾孩子一般的小喵，包括洗衣做饭放洗澡水……
我这都是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和学长学姐不一样，我没有直面活尸人的勇气。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周围都是活尸人。我不是害怕他们袭击我，我是害怕他们都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可是我的姥姥已经被我们送走了，再也不会复活了。我只有一个人，只能一个人生活下去。”
小喵害怕的是做出错误的选择，而我呢？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害怕也没关系。”我抓住小喵的手，好温暖，刚才我可以确定，我在睡梦中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温暖。
“不知道答案也没关系。不到最后的那一刻，没人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们只能往后走，如果难过痛苦找不到一个倾诉的人，可以把话都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开导别人的资格吗？
“学长……”
小喵的脸上有了笑容，可眼泪还在流。
我从来没有真的和小喵生气，说到底是我自作自受。
“最近只有你来看我，斩六和陈敦敦怎么样？”
小喵的表情倏地暗淡了一下，“学姐和斩六被公司叫走了。”
公司全名叫朝花夕拾有限责任公司，是朝夕事务所的上级公司。我没有到公司去过，据说典机每个月会有两天到事务所里汇报工作。
“不会是因为我的失职，去挨训了吧。”
静默。我只是想调侃一下气氛，却让小喵失声了。我终于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小喵来看我，并不是简单的关心。
“公司为难他们了？”
小喵踟躇了一下，说道：“他们去了公司以后就联系不上，随后公司又对他们下了禁闭令。我害怕他们被困在公司了。”
我虽然不知道公司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但绝不能限制人身自由啊！
“典机怎么说？”
“老板也联系不上。”
“我们现在去公司！”
“可是……”
小喵再次踟躇，原来公司的规则是从来不接待未预约的人，就算我盲目的闯进去也没用。
“难道我就没有进入公司的办法吗？”
“也有……”
小喵告诉我，此次陈敦敦和斩六被处罚十有八九是跟白老师的事件有关系。朝夕事务所已经得到了白老师可能跟活尸人有联系的事实，可是却任由白老师的身体发生变化，导致四名猎尸者受伤。
“可那都是我的错误，是我让陈敦敦和斩六追着白墨。为什么不处理我。”
小喵停顿了一下，说道：“事实上，学长已经被开除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猎尸者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并不是眷恋身为猎尸者的荣耀，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苏熏！也不知道和学姐相貌相同的活尸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能现在就走！
“我不接受！”
可能是我忽然升高的音调吓到了小喵，她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我还有事情没做，必须作为猎尸者活动，我知道我懦弱，恐惧，根本称不上战斗力。就算是我也是有努力的方向的，我要做的就是成为猎尸者，找出苏熏，拯救学姐的灵魂。就算别人认为我是垃圾也无妨。”
“不是的学长！”小喵拼命的挥了两下手，就好像是她赶走了养了多年的小狗一样，甚至顺着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公司处罚你们的直接原因，是因为现场丢了一个青花瓷罐子。”
白老师放在书架上的青花瓷罐子，我多少有些印象。原来青花瓷罐子里放着蜜蜂的蜂蜜。作为活尸体的蜜蜂，酿出来的花蜜，有着非常奇特的气味，能够掩藏到活尸人的气息。公司要事务所回收所有关于活尸人的东西，但是没人看到青花瓷罐子在哪里。而斩六和陈敦敦一度离开了现场，他们追着的白墨，最后证实是个普通人。
“陈敦敦和斩六走后，我还在现场看到了青花瓷罐子，绝不是他们两个。”
“公司不相信我们的话，他们认为我们是一个事务所的，会互相包庇。”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是我自己，他们诬陷我也就算了，现在牵扯到斩六和陈敦敦，他们本来就是被我拖累才受罚，现在还要被关禁闭，真是太冤了。
“公司允许所有受处罚的员工申诉，要不学长你试试？”
小喵的话重新燃起来我的希望。我一定要试试，至少不能连累斩六和陈敦敦。
小喵仿佛舒了一口气般，从座位上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学长我们走吧。再晚了，学姐说不定要受罚。”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带我去，怪不得穿着非常正式的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不过以她一米三的身高，到哪里去买成熟风格的衣服？只能是专门定做的了。
从床上站起来的瞬间，冰冷的风吹上我的后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越发的清明。我穿上小喵给我准备的外套，黑色的风衣，有着齿形的领子。
萧医生说我断了几根肋骨，需要多休息。从那天起，我已经休息了半个多月。现在站起来了，我的身体很轻飘，，每走一步都感觉神清气爽。
“你放心小喵。我一定会带回斩六和陈敦敦。”
PS：从本章开始，切换会关山信视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