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想起，我在家里几个不显眼的角落刻意放置了尖锐的物品。为了在母亲攻击我时，随时防卫。
母亲发病的间隙越来越短，她总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冲我大叫。餐具碰撞的声音太大，衣服脏的太快，桌子掉了一块木屑……虽然我竭力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却总是忽然闯进我的房间，对我指手画脚。
总有一天她会杀了我。我已经听到自己生命的钟摆声，以倒计时的方式。
我必须保护自己才行。我在心中默念“都是爸爸不好，如果他能够担起身为父亲的责任，主动的抚养我，我就不必和疯了的母亲共处一室，也不会犯下罪行”。
所以我替换了记忆，我只是掀了一下窗帘。我根本不记得掀了窗帘以后，我踢开袭来的白钢灶台。在她扭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第二次袭击我的时候，我捡起地上叉子叉向了她……
从我眼中出现黑色的气球开始，我的记忆就不对了。
父亲也是如此。他总是反反复复的将我扔进神的子宫。就算我趴在地上口吐白沫，只有出的气，只要数值没有显示混乱，他是不会放我出来的。和我的生命相比，他更注重实验结果。他只能看到姐姐的意识聚合了多少，完全感受不到我的痛苦。所以我在神的子宫的程序里装了后门，父亲虽然不让其他研究员染指他的研究，可我站在他的身边，早已将一切记下。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用到，就算我不喜欢理科，我也不会忘记能够救命的方法。
我杀了父亲两次。
“敦敦想起来了吗？你的罪过？”
姐姐的声音在神的子宫里回响，她的身体飘荡着，正如我和她意识交流的时刻。她的声音平稳，嘴角带着笑意，她并不是在审判我，只是在跟我确认。
我本来沉重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和她一样浮到半空中。我们在神的子宫里，意识交融。有更多姐姐的事进入了我的大脑，而我失落的记忆也在一步步苏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特别美好，而我的声音却显得软糯。我听着姐姐和我昔日的对话，我一个人经历的事情。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声音产生了反应。
我就好像第三人一样，听自己的声音，看自己的意识。我被自己的意识所遗弃。
如果我不再是我，姐姐还是姐姐吗？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本来放松的四肢再次收紧了，双手握紧，指甲直戳手心。疼痛让我敏锐，也减轻了挥之不去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
“我是姐姐。”
“你胡说。姐姐死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死。你只是窥视了我的记忆。你倒像是另一个我。”
神的子宫里有了片刻宁静。
“呵呵。”
她轻笑了一声。
她不是姐姐，虽然姐姐在人前都是一副笑不露齿的姿态，但私下里却喜欢相声评书，常常在房间里边听边掐着腿大笑。她没有必要在我面前也掩藏自己。
“我是因为你而复活的，你在塑造我时，混杂了你的意识。我是陈默默，但陈默默的亲情关系来，你是不可或缺的。只能你，才能让我完整。当我看到了我死后发生的事，真的太开心了！我能知道敦敦的秘密了，我们果然是密不可分的姐妹！”
她把双手叠在胸前，小心的呼了一口气。
我记得她这个神态，每次过生日时，她都如现在一般，把双手轻轻叠在胸前，祈祷生日愿望。现在的她在祈求什么呢？
她叠在胸前的手向前伸开了，仿佛要拥抱我。
“敦敦不想和我一样吗？只要意识留存下来，就可以无限次的重生。”
“别瞎说了！你才不是我姐姐！如果是姐姐，看到我杀死父母的罪行，一定会哭着骂我！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然后哭着拥抱我，理解我受的苦，和我一起面对。可你什么都不懂！只是为了能够让意识完整而高兴！你只是个意识结合的怪物！”
听完我的指责，姐姐没有生气，而是轻轻的拥抱了我。
“没关系的敦敦。我知道你很难过。因为爸爸妈妈受了不少苦。不过没关系，只要有意识的留存，只要有我们两个。爸爸妈妈也可以重生。”
连爸爸妈妈也可以活过来吗？虽然我还生着姐姐的气，可如果能够和姐姐、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就算有一点点痛苦我也可以忍受。
为了让我的家维持表面上的祥和我一直在忍受。可是最后还是只留下我一个人。如果可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敦敦！别被她骗了！”
我听到了斩六的声音。急促带着愤怒。他的声音开始很远，随后越来越近，我面前的空间像发生了扭曲一般，出现了一层层的水波纹。
“敦敦！陈默默已经死了！这只是活尸人的异能！”
斩六的声音再次响起，出现水波纹的地方更加明显了。忽然水波纹变成了一个凸起，凸起越来越大，竟然成了一个人的形状。这形状犹如时空扭曲的气泡，而斩六从这气泡中跳了出来。
“敦敦！她在利用你的亲情。”
斩六的脸与其说愤怒，倒不如说是悲伤。非常哀伤的表情，仿佛我已经经历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难道不知道她在利用我的亲情吗？如果被利用一次就能换回我的姐姐，我倒是心甘情愿被利用一次。可她是活尸人，给予我永生的资格之后，我要再次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换取永生。我不会犯下这种错误！只能让她永远的停留在这里！
我的拳头冲着她的脸挥去，她的嘴角扬了扬，我的拳头扑了个空。
神的子宫消失了，我重新回到街道，刚才还时不时有人通过的街道上只有我和斩六两个人。
“其他人呢？”
“陈默默的目标是你，其他人可能被劫持了。”
就算只有姐姐的意识，她也没必要为难路人。就算我们对其他人的去向有疑问，也只能全力以赴的打倒她才有权利问。
和我相比，斩六对付活尸人的经验丰富得多。他摆出了防卫的站姿，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突发状况。
我也紧了紧手套，背靠着斩六，随时等待姐姐的出现。
劫持了这么多人质，她本可以大方的出现和我谈条件，可她还是躲在角落里，她一定在找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整个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点风声，一点鸟叫，一点虫鸣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果然不能小看你。变异型太麻烦了。”
姐姐也从扭曲的空间中出现，她的双手已经复原，并且向我们款款走来。
“双龙卷！”
斩六的两条触手扭成一团冲着她的头击去。
然后触手穿过她的头而过，却什么也没发生。
她的头部是虚影，任何打击都不会造成损害。
“真是土掉渣的名字，难道是你为触手绝招起的名字？为什么是龙？明明看起来更像是蛇或者黄鳝。要是黄鳝的话叫什么名字？双黄卷？噗！”
姐姐捂着嘴笑了。
斩六却羞红了脸，他虽然长了一副受女孩子喜欢的美少年长相，其实内心特别在意别人对他长相的评价，很怕别人说他衣服搭配的土掉渣，更不能忍受别人嘲笑他的谈吐。
斩六因为这几句话双手的动作有些乱了，不过就算他超常发挥也没什么用。她的身体根本不是实体，继续冲着她的身体攻击，但是每次都是扑空。
姐姐的身体和一般的活尸人完全不同，我打不到也打不中……就好像我还在神的子宫里，和姐姐的意识交流。
不对！我和斩六根本没有逃出去。只是姐姐的意识让我们感觉自己好像逃出去了。
“斩六！我们还没有逃出去，只是从一种不舒服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姐姐只是让我们看到了好一点的情况，为了让我们更加放松。”
这是姐姐的世界，如果可以，她可以让任何东西消失，也可以让任何东西出现。她以意识的形态出现，而我们也同样是意识，我们对她的攻击也只是我们的臆想。
“果然是我的妹妹，真聪明！”
她确实在夸奖我，却让我感觉遍体生寒。从一开始我们就落入她的圈套，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跑出来。
“这是我的虚拟空间，一切都是虚拟的，包括我。你们和我之间的攻击没有任何意义。”
姐姐摸了摸我的脸，我确实没有任何被触碰到的感觉。可她的话却像有魔力一般，我确实因为她的话，差点想要被她杀死。
“我想到了痛苦的记忆，甚至想要去死，难道不是你的操纵吗？”
姐姐浅笑：“我说‘你们和我之间的攻击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攻击自己的行为就不一定了。”
我的心里一片冰冷，姐姐根本没有复活。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和姐姐长得一样，也有姐姐的记忆，但她却和苏熏很像，善于利用别人。
杀人，却从不弄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