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岁,京尹出Zhè江亭教阅水军,艨艟数百,分列两岸。

——《观潮》,南宋·周密

这句话说的是临安府官员校阅水军的场面。

姜瑜眯眼,看到一艘旗舰,少说得有四层楼高,裹着一层铁皮,船舷被设计成了女墙的形式,有大量对外射击的凹孔。

“今日有校阅?”她好奇地问。

“校阅每年只在八月份有,龙山所派出此船,应该是为了救不慎落水的游客。”李落雁眼神闪烁,“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只是想到……你看,咱们在观潮亭看从远处驶来的船,为什么会首先看到桅杆?”

“当然是因为桅杆比较高……咦……”

李落雁被问住了。

姜瑜轻笑,那手指沾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向上的弧,弧左端用茶杯代表船,右端用茶梗代表人,形成一副神奇的画卷。

李落雁盯着看了半晌。

难道说……

Σ(⊙▽⊙"a

她悚然而惊,第一次感觉脚下的地面不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弯曲的弧面。

李落雁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看向姜瑜,“你怎么想到的?”

“肯定有很多人想到过类似的问题,但大部分人都不求甚解,没有深究。”姜瑜微笑,“而且,有深究的必要吗?”

确实,继续深究就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虽然李落雁也产生了某些猜想,但毕竟是受“天圆地方”理论影响成长起来的人,一时间只认为是姜瑜的思想天马行空。

“这就是你说的格物致知?”她问。

“对。”姜瑜点头。

“所谓‘盖知物之本末始终,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义也’,姜老板对此事理解透了。”

“这么说就过于夸张了,我没那么大本事。”

姜瑜说的是真心话。

她并没有经历过格致的过程,就比如刚才讨论的“地球是圆的”话题,也仅仅是从书本上学到而已。

但李落雁却认为姜瑜是在谦虚,“姜老板每次都说类似的话,我看,余杭读书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你就喜欢藏头露尾。”

姜瑜摆了摆手,正要回答,耳边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她望向江面,发现仍是风平浪静,这才想起钱塘江某种独特的潮汐现象,大声说道:“应该是‘未见潮影,先闻潮声’的一线潮!”

除了前两日看过潮的李落雁,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几步。

尤其是兴奋的庄月奴,都快贴到栏杆上了。

潮水远远地从钱塘江入海口涌起,形成一条银白色的线。

没多久,白线变成了一堵水墙,逐渐升高,有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锐不可当地砸向堤坝,发出轰然巨响。

水珠四散,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姜瑜不由得感慨:“这次真是来值了。”

李落雁却叹气,“姜老板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日,昨日的大潮才叫壮观,至少要比今日高出一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座雪城。”

“听李小姐的意思是,今天的大潮已经完了?”

“确实完了。”

姜瑜又看向钱塘江,发现还有回头潮,但潮头很低,远没有刚才那种吞天蚀日的气势。

幸好回头潮的频率高,一浪接一浪,别有情趣。

几人又在那儿看了一段时间,直到潮水彻底退去,水面恢复潮水来之前的平静,只剩回旋的涡流记录着刚才的一切。

庄月奴喃喃自语,“早知道昨天就先不去隐灵寺和龙井村了。”

姜瑜也有同感,“确实可惜,不过没关系,明年我……”

说到这儿,她语塞了。

庄月奴身上的纱衣被水汽浸润,隐约露出里面小衣的轮廓,尤其是小衣边沿形成了清晰的压痕,一眼就能看出来。

啧,透视装……

姜瑜下意识地要脱掉衣服帮庄月奴披上,手伸到一半时想起自己是女子,便又触电般收回,改成捧着热茶过去让少女取暖。

李落雁注意到了姜瑜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另一边,庄月奴接过热茶,不由得诧异,“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姜瑜错开视线,“咳咳……”

少女疑惑地向下望,瞬间涨红了脸。

她想要从姜瑜眼前逃离,却没想到地面极其湿滑,脚下一个踉跄,逃离变扑倒,整个身体直挺挺地奔向姜瑜怀中。

这就比较刺激了。

姜瑜虽然平胸,但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属于那种在束胸带保护下看不出来却能摸出来的规模。

她急中生智,一转身。

咚!

庄月奴撞在了姜瑜的背上,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登徒子,你放开我!”少女炽热的鼻息喷在姜瑜的脖颈上,话音娇羞而妩媚。

“大姐,分明是你在抱着我啊。”姜瑜郁闷。

“我才不管,你放开我!”

“……”

庄月奴趴在姜瑜背上疯狂撒娇。

其实,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拿无理取闹的态度对待某人。

姜瑜郁闷,“地面湿滑,你再这么折腾,咱俩一起掉到江里可就麻烦了。”

瑾儿也凑过来,“月奴小姐,别闹了,给你取暖用的手炉。”

她将两个手炉分递给姜瑜和庄月奴。

姜瑜疑惑,“我们带了手炉吗?”

“没有,这是李小姐的。”瑾儿回答。

男子所持的手炉多为把玩装饰,而女子身体较弱,每个月又总有那么几天需要注意保暖,所以,手炉的功用是维持四肢温度。

姜瑜十三岁前用过,但后来努力锻炼身体,就不再用了。

她看到手炉上的鸳鸯图案愣了愣,这才大咧咧地接过,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懵懂无知的直男形象。

但有些事情,藏是藏不住的。

李落雁X光扫描般打量姜瑜,想到之前的种种疑惑。

某人为什么不进学,为什么不立志仕途?

某人为什么对女帝赐婚耿耿于怀?

某人明明是金玉其中,却为什么要努力塑造败絮其外的形象?

……

这些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李落雁心中的某个猜想已经转为了确信。

她忽然问道:“姜老板,刚才那个挑衅你的人是……”

“干嘛提起这个?”姜瑜不解。

“我就是好奇。”

“好吧,他……他叫什么来着?”

姜瑜是真的忘了。

另一边的瑾儿噗嗤一笑,提醒道:“少爷,那人叫孙文。”

姜瑜说:“对对对,是叫孙文。”

李落雁清楚记得,孙文说下个月要入京城国子监读书,待到考取功名,让姜瑜没资格与他比。

可是,如果姜瑜做了国子监的老师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哦~

李落雁白纱遮掩的嘴角挂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空气中弥漫着恶作剧的味道。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