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圣彼特王国的北境，有一个如仙境般的内陆湖，天清湖。
天清湖不大，一眼就能看完整个湖面，三面是起伏的丘陵，而平坦的一边，则是面向圣彼特王国的内陆。针叶林漫山遍野生长着，幽绿的海洋在微风中起伏。
天色尚未泛白，在弥漫薄雾的湖畔有一朵小小的火焰，火焰在一个小小的泥炉中升腾，给这个安静而昏暗的世界添上一点光明。在火焰上方的是一只黏土烧制的简陋茶壶，搁在泥炉中央，可以隐约听到水沸腾的声音。
火炉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体态健硕，手持一根鱼竿钓鱼。他嘴里叼着根草，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湖面，可他的瞳孔是散开的，像是神游物外。
湖的彼岸行来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的眉眼间永远挂着淡淡的愁色。僧人看着澄澈的湖水，忽然俯身拈起一根窄长的草叶，轻轻放在水面上，让它随波往前荡去。接着，僧人抬起他的赤足，往水上的草叶踩了上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僧人的身体并未踩入水中，而是被那根细小的草叶托住，随着水波向对岸缓缓飘去。若有人在旁边细看就可以发现，僧人的一双赤足，只有右脚的拇指是踮着草叶的。
钓鱼人忽见湖中直挺挺地飘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将手里的鱼竿插在地上，拍手大笑道：“好一个一苇渡江，好一个悟空大师！”
悟空足尖一点，在水面上平飞一段距离，稳稳地落在钓鱼人跟前，在他飞行的轨迹上，水面只荡开了些许的波纹。
“很久不见了，高先生。别来无恙？”悟空合十微笑道。
“很久不见，悟空大师。我在这里过得挺舒心的。”高吾也合十说道。
高吾将身后的茶几板凳搬到前面，提起烧水壶往茶几上的茶壶倒入热水，稍等片刻后将茶水分到两个小杯子里。
“粗茶一杯，大师将就一下。”
悟空也不怕烫，举杯抿了一口，笑道：“是好茶。”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茶，天清湖的环境种出来的茶是苦涩的，高吾毕竟对茶要求不高，偶尔换一换口味就足够了。天清湖的湖水再甜，喝多了也会觉得淡然无味。
高吾呵呵一笑：“悟空大师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了，您不是应该还在外面传教吗？”
悟空放下茶杯，沉默了半晌才说：“我见到花先生了。”
高吾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你见到了花千树？”
悟空点点头：“他的心魔已经成长到非常可怕的地步，如果不阻止他，这个世间将会有一场大灾难！我来这里，是想要寻求高先生的帮助。”
高吾静静地听完后，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静谧的湖面：“怎么帮？”
“这个……”悟空挠了挠脑门，欲言又止。
“悟空大师，我们三个人选择的是截然不同的三条道路，不干预彼此的选择难道不是我们多年的默契吗？更何况，大师，按照金刚经的说法，你已经著了我相。”
“这……”悟空愣住了，不解地看着高吾。
高吾一边摇头一边笑道：“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即有我人众生寿者。我尊称你一声大师，是因为你在佛学的造诣比我高出不止一头，而不是我要奉你为师。但你刚才看待花千树的问题时，却是站在师长的角度，自以为高出对方一等。佛法宣扬众生平等、人我平等，你这念头不应有啊不应有！”
悟空悚然一惊，连忙合十说：“多谢高先生点醒。”
“还有，就凭他一个骗术师，能给费洛尔带来什么灾难？当然了，虽然说互不干涉，但万一最后我们还是碰头了，那个时候，就各凭拳头说话吧！”
悟空点点头，随即两眼放光地说：“高先生似乎对佛学颇有造诣，不知能否为小僧解惑？”
“解惑？这种无聊东西，要不是你那个徒弟死缠烂打追着我问这问那，我怎么可能去看？话说你能不能让他换一本抄抄，他都抄了好几百本金刚经了！”
悟空有些窘迫地说：“我只读过金刚经，我的师父认为我已经不需要读其他经书，就没让我看了。”
“你他娘真是个天才啊！这我就更好奇了，你干嘛收个这么蠢的弟子？你知道我最震惊的是什么吗，他竟然连一个字都看不懂就开始抄书！你知道教人认字有多辛苦吗？我他娘的竟然在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认字！？”
“这……这真是……不好意思……”
高吾长叹一口气：“说真的，找个聪明点的弟子，你早就甩我们几条街了，他有那么重要吗？”
“缘之一字，胜过千百理由。明道只是慧根深藏，我能感觉到他的灵性。”
“那就行了，有空去看看他吧。话说回来，既然那个家伙都出世了，费洛尔估计又要变天了吧。”
“圣彼特王国和暮光王国已经开战了。”
“哦，那档事啊，最近好几个教会的家伙来找过我，一律让我给打发回去了。老子好不容易在这穷乡僻壤安顿下来，小日子过得悠哉游哉的，少拿那些破事烦我！”
“你的力量……”
“对，属于勇者的那部分力量已经没了，被光明之神回收，赐予新的勇者了。想要自由就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况且我运气不错，只是丢了那点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替王国守着边境，切几头从地狱之门溜出来的恶魔……哦，最近地狱之门有点活跃，我总觉得那些恶魔会有些动作。”
“恶魔？但这不才过了十七年……”
“谁知道呢，我们穿越者毕竟才到这个世界十几年，掌握在手里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悟空，有时间的话帮我照顾一下两个徒弟，他们还太年轻，我担心会被那些家伙利用了。”
“我会尽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噢，咬上了！”高吾连忙抓起鱼竿，耐心地消耗对方的体力，随后猛一发力，一尾小臂长短的鱼跃出湖面，落入高吾的手中。
“怎么样，要尝尝我的手艺吗？我这里种了些花椒，可以来一道清蒸湖鱼，味道保证让你满意。”
“谢谢高先生的好意，可小僧不食鱼肉。小时候跟同伴偷跑出去吃肉，便是被鱼刺噎着，不得不去了一趟医院，还被师傅臭骂一顿。”
“哈哈哈，那可真有意思，可惜了，这里的鱼不论是口感还是鲜甜都是一绝。”
悟空起身合十说：“那么小僧就不打扰高先生了。”
“哦，这么快就走了吗？难得才见这一面，多坐一会聊聊天也好。”
“人间祸乱将生，小僧不能视而不见。”
看着悟空俯身捡起草叶，高吾叹了口气说：“其实想一想，我们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我们想要达成的所谓宏愿，与诸神所做的又有多大的区别？这个过程中又会死多少人？拯救世界听上去很梦幻，可在终点的后方必然就是美好的吗？”
悟空看着草叶在水面上飘零，思索良久才开口：“结果如何仍未可知，我们只能不违初心，尽力而行。”
说完，悟空踩上那根浮萍，在湖上飘然离去。
高吾目送僧人的身影隐入雾中，叹了口气，提着湖鱼回到木屋中。他将湖鱼按在砧板上，想了想，抬手拨动挂在窗户边上的一排风铃。风铃互相撞击发出一连串的叮叮咚咚的脆响，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湖畔是如此的清晰。
一番折腾，一道花椒蒸鱼终于完成，高吾笑眯眯地捧着鱼来到餐桌前，坐下。
“跟暮光王国有关的情报，详细说一下。”
一个浑身被包裹在厚重斗篷的神秘人蓦然出现在高吾身后，他毕恭毕敬地向高吾躬身，用难辨性别的声音说：“好的，尊敬的贤者大人。”
……
……
这是一座位于暮光王国南境的城镇。
它原本应该充满活力，那宽敞街道的两旁明显是小商贩们的一方天地，东倒西歪的货架和被踩踏过的生鲜还述说着昔日的喧闹。
然而这里已经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人。
那些游荡在街口的，是低级的亡灵生物，活尸，它们体表发青，身躯遍布伤口和缺失，泛白的瞳孔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死亡之城在今天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那是一个身穿朴素法师长袍的男子，一头灰蓝色的短发惹人注目，深邃的五官冰冷而紧绷着。
他信步走在街道上，浑然不管还在此地徘徊的活尸，甚至偶尔还会与其中一两头擦肩而过。奇怪的是，那些活尸根本没有反应，好像它们感觉不到这里有个活人——它们最喜欢的食物。
男子忽然停步，低头看着一副幼小而残缺不全的骨骸，眼中的寒霜终于被怒火所消融。
他仿佛看到无数活尸聚成一团，分食一个弱小的幼童的身躯，没有放过一丝血肉，场面残酷而血腥。而在这些活尸之中，说不定就有幼童原本的父母，或者亲人，他们被亡灵气息侵蚀，早一天转化成按照本能行动的怪物。
类似的悲剧发生在这座城镇，也发生在暮光王国境内的其他城镇，将这个王国变成死亡的世界。
和尚，看到这个，你还会认为自己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