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第二首曲子已经结束了，紧接着响起的，又是一首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节奏轻快却又很难的曲子。
“啊？唔.....莲....”
光是听到曲调就愣住了，于是又只能把目光转向少年，向他求助。
“....大小姐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呢....把手给我。”
“我一个娇生惯养几年都不出门的大小姐不会跳舞真是太抱歉了啊！”
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已经又一次地配合着彼此的节奏，踩着那像是华尔兹的节奏，我并不熟悉这些曲子，而少年总是会刻意地等我跟上动作，有意地配合我。
从何时开始，我好像有些不再惧怕他的目光。
“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呢...这一切。”
我忽然这么喃喃自语，像是在感叹什么的同时，更像是在提醒我自己。
这场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居然显得有些好奇，看着我的目光当中怀着一丝温和的笑。
“我不喜欢派对跟舞会，像这样跳舞还是第一次的说，本来我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的，但是现在这样，我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公主一样。”
“原来你不觉得自己是公主吗......我的大小姐。”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好吗，哼，我可以肯定，比我还可爱的公主这世界上肯定是不存在的。”
“...真是厉害的自知之明，我的大小姐公主大人。”
“那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或许是因为和你一起......才会让我这么觉得。
这个想法在心头只是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我怎么可能对第一天才认识的人，还是个男生，说出这种话呢。
我看着那双幽暗深邃的琥珀眼眸中，像是有股说不出的魅惑感。
“....还有四个星刻。”少年忽然说道。
星刻是阿斯塔西亚大陆的计时单位，差不多等于10分钟。
“会发生什么？”我紧紧地看着他的双眼。
“...还有两首曲子，上半场就要结束了，届时大主教们讲话的时候，骑士团也必须集合到大厅里来，城堡的兵力会很空虚。”
“博尔莱特一家会在哪里？”我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的家里，出于礼仪，公爵夫妇会待在这里听大主教讲话，而爱德华——没人会知道....老师曾经跟我说过，博尔莱特公爵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性格就相当地直白，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欲望，完全不是一个古老家族的上位者该有的样子....但是爱德华，你务必要小心他，他曾经担任过异端审问官，正面对决肯定不会对你有利。”
我差点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怀有任务这一件事了，他这么一说，方才想起自己是带着要刺杀博尔莱特一家的任务来到翡冷翠的。
“你会妨碍我吗？”
“.....我不会去干涉你.....倒不如说，你能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会更高兴一些.....也不会过问你的行动方法。”
“放心啦，虽然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我也没笨到冲到他们面前直接说‘我要杀了你’这种程度。”
“还有....剩下的一些事情，不方便在这里说。””
我很快就理解了他的说法，在教会的地盘上，恶魔和圣女的孩子绝对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看，不如说，他没有被教会处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多亏莲有个好舅舅。
我先是稍微怔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
即便是刚才我们的打闹，也偶尔会泄露出一些消息，但是莲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偷听到了，对他而言，根本也构不成威胁。
那接下来的，应该才是重点了。
“那....去那边吧....毕竟隔墙有耳。”
话音刚落，少年就已经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大厅外走了过去。
“喂！”
我喊住了他，提着礼服的下裙摆，露出一小节无瑕的小腿，踩着那双依旧不适应的水晶鞋，啪塔啪塔地奔过去，气喘吁吁地瞪了他一眼，不熟悉这双高跟鞋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至于另一个原因嘛......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舞伴的吗？”
“...你的机动力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作为平常只会靠骑扫帚到处走动的家里蹲，我真是抱歉了啊。”
“...脚还在痛吗？”
“唔....没...没有啦，倒是你，怎么完全不懂得绅士风度啊，在舞会上甩掉自己的舞伴的男生实在是太差劲了！真是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我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有些小得意地翘起眉毛，朝着少年伸出手臂。
“.....公主殿下，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可以请你陪我单独跳一支舞吗？”
少年心领神会地做出了优雅的姿态。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的嘛....可以哟，我的王子大人。”
——这一刻，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令人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似乎在很早很早的以前，我们就已经这么牵着手走在一起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翡冷翠城里整整齐齐地燃着几盏白色灯火，室内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仿若梦境，我静静地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等下，莲.....”我急促地喊了他一句，眼神朝他示意了一下，“那边。”
“...是那个么？”
“嗯，我刚才观察了好久，一直都是他给那两人端酒的。”趁着没有人注意我，我悄悄地取出那个装满了魔法药剂的小瓶子。
“...只有一次机会，小心。”
于是我们改变了路线，在经过某个盘子里端着酒杯的侍卫的身边，我忽然径直撞了上去。
“呀！”
“小姐没事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侍从顿时有些慌张地把盘子放在地上，想跑来搀扶我，见状，我眼疾手快地用把手从两倍盛满了血红色液体的酒杯上拂过，将提前涂抹在手掌心的药剂洒下，深蓝色的液体在接触到水的一瞬间就顿时消散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少年微微诧异了一下，但是没有出声，他的身姿恰好帮我挡住了公爵夫妇的视线。
“你们这帮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弄脏了本小姐这件裙子的话，你全家一生为教廷工作也不见得能买得起...”
在那之后，我扮演了一下蛮横无理的女士，年轻的侍从一直低着头，对我点头哈腰，看到那副模样的我也不忍心再伤害他了，毕竟装装样子就够了，便用眼神示意莲把我拉走了。
“你怎么了？”
“...刚刚才是你的本性么？”
“嗯？”我用着和善的眼神看着他，“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不过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你会用这么老旧的暗杀手法。”
“虽然很套路，嘛，有效就行了，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暗杀人士。”我凝视着少年的腰间，隐约地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寒气，但是我并没有点破。
每个人都有些秘密不适合告诉别人，我也是如此。
在踏出大厅的前一刻，我扭过头，看见那个年轻的侍从在公爵夫妇两面前放下盘子，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当他们将红酒一饮而下的时候，心里的那块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药效差不多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发挥作用，现在去清算爱德华，在公爵夫妇的药效发作以前，也还有足够的时间。
不过....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如我所愿么，总觉得一切有些顺利过头了。
◇
远离大厅，来到这个露台，朝着远方望去，视野很快就会消失在漆黑的森林当中，地平线的尽头皆是黯淡无光，唯有两轮明月挟带星辰高高在上，森林的轮廓宛如黑压压的野兽，撕碎了夜空的形状。
“...事情可能会有点长。”
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从今天早上开始，把那些事情一件件地告诉了我，包括他见了某个似乎我也见过的守墓人少女艾斯汀娜一面，以及自己回家想见他那没有血缘的妹妹一面，却发生了意外，再到最后——
“...罗格里德不会回来了。”
“教皇？为什么？”
“...我亲眼看见他和他的舰队，都被那个怪物吞没了。”
“他.....死了？”
我倚在栏杆上，感受着来自晚秋季节的沁凉晚饭，鼻腔里充满了野花的甜味，托着腮，看着自己的葱指肆意地拨弄着银发，听着少年的话，当在听见这个极具冲击性的事实的那一刻，我歪了歪脑袋，愣住了，然后努力地控制自己的音量不至于没有大声地叫出来。
“....你最好小声一点”说着这话的他，在提起教皇的死亡的时候，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表情毫无波澜，“不过既然你看起来很意外，那看来你不是相关人士。”
“莲，你掐我一下，我怀疑自己在做梦。”我抬起自己戴着白色手套，雪藕般娇嫩的手臂，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我没有虐待少女的兴趣，你有吗？”
“你把如此重要的机密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告诉我了？”
“...不知道是谁刚才一直在对我闹公主脾气，还说什么要帮我分担烦恼。”
“城里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除你和我，都在港口。”
“他们是谁？在海港做什么？”
“...翡冷翠的天曜守备骑士团，在那里守护翡冷翠今夜的宁静。”跟随着少年的视线，我也看向了墨紫色夜空中的那两轮明月，莲轻声地说道，“...可是这里马上就不会再有安宁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