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名义上是买走的,实际上何家倚仗着何宴锡名气与势力,巧取豪夺这些土地根本不需要花费任何代价。
如果仅仅是兼并土地也就罢了,而今这个小民还在求着做奴隶的时代,农民失去土地后给大户人家当佃户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在榆树沟村民朴素的世界观中,他们觉得大户人家买了这么多地,总是需要有人种的吧?所以,肯定是需要佃户的。
然而,何家的老夫人,也就是何宴锡和何秉琼的母亲,觉得外人总归不可靠,她把一位何府老管家派到了榆树沟管理何家的田产,也算是给那个伺候了她三十年的老人一个养老的地方。
就像《红楼梦》中贾府的奴才家里也是高门大户一样,那位何府管家在乡下也算得是个大户了,他来榆树沟时带着的族人奴仆足有数百口人。所以,何家根本不需要雇佣多少外人来当佃户。
榆树沟的村民既失去了土地,又当不成奴隶,为了不饿死,他们只能离开榆树沟在丰收的季节逃荒去了。
四爷爷年岁已大,没有能力逃荒,也不想离开故土,便留了下来。
“这孩子啊?这不是阿贵家孩子吗?”四爷爷认出了薛涛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中的那个男孩。
没错,这两个孩子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个子较高,女孩个子较矮。之前,这两个小孩脏得和泥猴一样,薛涛观察了半天硬是没看出他们是男是女,后来班娇带他们去擦洗了下,才看出了他们性别差异。
男孩的父亲姓白,名叫阿贵,家里曾有十来亩地,在村里算是个殷实人家了。阿贵本身也是乡里小有名气的任侠——当然,任侠是他自命的,以薛涛的话来说应该叫“该溜子”。
何家来榆树沟买地时,因为出价太低,又仗势欺人,村子里一时怨声载道。白阿贵觉得既然自己是任侠,此时就该为乡亲们出头了,于是他翻出了祖传的一把破剑,去何家讨个说法。
白阿贵其实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武艺,结局可想而知。
何家的说法是,白阿贵惊扰了何家老夫人,所以被何家家丁给打死了。尸体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袋子碎肉了,白阿贵的妻子原本就体弱,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被吓得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阿贵的儿子也就成了孤儿。
另一个小女孩,四爷爷也没能认出来。即使是在农村,稍微殷实点的人家也会约束自家女儿少出门的,四爷爷年纪又大了,不怎么在村里闲逛,不认识小丫头也正常。
“既然他们都没有亲人照料了,那就让他们两个跟着我们走吧。”班娇说道。
这些年班娴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都是四爷爷在帮班娴照看,所以四爷爷也知道班娴正在一个江湖门派中学学艺,听到班娇的话便摆摆手说道:“带走吧,带走吧,这俩娃就算还有亲戚,怕是也逃荒去了。你们不把他们带走,他们早晚也得饿死。”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决定了这两个孩子的去向,并没有询问这两个孩子自己的意见。
丁伯和桐山派的四位高手一起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锅里炖着肉汤。那两个孩子正蹲在锅边流口水呢,估计他们也顾不上考虑自己的未来。
另一边,蔡阳府府城内最大,最奢华的宅子,何府,今天张灯结彩,还有戏班在吹拉弹唱,这是何府老夫人正在设宴待客。
如今别说蔡阳府,就算是整个魏国能让何府老夫人亲自招待的客人也不多了,但何宴锡的小师妹苏嫣是其中之一。不是说苏嫣的身份有多么尊贵,只是老夫人确实喜爱这个漂亮又懂事的女孩。
“嫣儿这半年才来一次,是不是都忘了我了。”何家老夫人拉着苏嫣的手,笑着说道。
“我怎么会忘记夫人呢?”苏嫣连忙笑道。
“那你怎么不常来看我?”何家老夫人嗔怪道,“宴锡他常年不回家,你也不来看我,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婆婆,你这话说的,”何家老夫人左手边一个满身锦绣,珠光宝气,吊眉梢,薄嘴唇的妇人,笑道,“若是被宴锡听到,还以为我和鸾儿妹子不孝敬你呢。”
这妇人是何宴锡的正妻,王氏,她所说的“鸾儿妹子”则是指何秉琼的正妻,南宫氏。
“哈哈,是我说错了,你也是孝顺的。”何家老夫人哈哈笑了笑,但是她接着又收敛起了笑容,叹道,“鸾儿的话,如果她真的孝顺,那就给我生个孙子吧……”
苏嫣见何家老夫人说得严肃,不由疑惑地问道:“二嫂子怎么了?今天没见到她?”
“鸾儿她快生了,现在正躺着休养呢。”王氏说道。
“快生了!”苏嫣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王氏摇摇头,说道:“正因为快生了,所以前些日子,婆婆找了个游方道士来卜了一卦,结果卦辞却说‘生女不祥’,所以婆婆这几天正忧心着呢,就担心生下个闺女来。”
生女不祥?苏嫣一惊。
为了避免让何家老夫人担心,苏嫣按照何宴锡的叮嘱,没有把玄老“灭门之祸”的卦辞告诉何家人。她只对何家老夫人说,有竹居最近清剿了一些江湖上的小贼,因为避免残党报复,所以她带了些有竹居的弟子来保护何家。
苏嫣现在有些庆幸,若是将“灭门之祸”的卦辞也说出来,何家老夫人还不得吓出病来。
生女不祥,灭门之祸?这也太巧了吧?
心中惊疑不定,苏嫣面上却还是笑着安慰何家老夫人道:“夫人,这种事情不是都能姓的。何师兄就与我说过,江湖上有很多骗子喜欢扮作游方道士,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骗人钱财。”
何家老夫人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叹道:“我这心里还是不怎么安定啊,宴锡常年不回家,秉琼又没个定性,家里缺个男人做主还是不行啊。”
苏嫣闻言忍不住为何宴锡解释了两句:“何师兄也很想回家的。但皇上器重他武艺高强,品行端正,需要他镇守安邑。”
“虽然是受器重,但这也太辛苦了。一年都回不了家几次,你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都多了。”王氏说道。
苏嫣闻言羞涩地笑了笑。
王氏这话中明显有些不快,苏嫣没有听出来。何家老夫人自然是听出来了,王氏作为正妻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丈夫几次,心里不舒服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苏嫣这孩子明显对自家长子有意思。但何家老夫人也不在意,苏嫣这孩子她很喜欢,给自家长子做个侧室很不错,至于王氏,作为正妻她本来就该大度些。
正说话间,忽然有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了何家老夫人的屋子。
“老,老夫人,太太,二太太要生了。”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鸾儿要生了!快,快去看看……”何家老太太立刻就要起身。
苏嫣与王氏连忙跟上,一左一右搀扶上老夫人。她们来到何秉琼妻子南宫氏居住的院子,这里已经忙得兵荒马乱了。
“鸾儿怎么样了?”何家老太太拉住一个提着热水的丫鬟问道。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老夫人,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产婆已经进去了,二夫人正在生产……”
何家老夫人在院内来回踱步,王氏只好小声安慰婆婆。
苏嫣环顾了一圈四周,却是奇怪地问道:“二嫂子在生产,二公子呢?他不在家吗?”
这问题问出来何家老夫人和王氏都有些尴尬。
何秉琼看上了城里毓秀楼的一位名妓,本来是想给那名妓赎身,带回家里当个妾室的。结果,前些天那名妓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毓秀楼。何秉琼得知这情况就急了,当天就带着何家的私兵们去追那姑娘了,想把人家强掳回来,如今已经有三五天没回家了。
但是,那种事怎么对苏嫣说?
何家老太太只能帮自己的小儿子掩饰道:“秉琼有个好友病重了,他前些日子就赶去探病了,顺便给人家送些钱治病。”
“哦,探病。这确实是朋友应有之义。”苏嫣点了点头。
何家老夫人等人焦急地等了一个多时辰,产房内才终于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一个满脸褶皱的产婆抱着一个襁褓推门出来,笑得满脸喜气。
何家老夫人连忙站起身,说道:“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恭喜老夫人,是个千金!”产婆笑盈盈地说道。
何家老夫人立刻皱起了眉头。
苏嫣见何家老夫人面露不喜,还想劝说两句。
结果,苏嫣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到一个上年纪的何府管家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夫人,二,二公子回来了……”何府老管家垂首说道,声音低沉。
何家老夫人见老管家低着头,立刻就感觉到事情不好了,便问道:“秉琼怎么了?”
“二少爷……”老管家半晌才说道,“二少爷归天了。”
何府前厅内,何家老夫人再次见到了她的小儿子。此时,何秉琼躺在一个竹席上,鼻息全无,尸首冰凉,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幅死不瞑目的惨状。
“生女不祥,生女不祥……”何家老夫人握着何秉琼已经僵硬的手,颤声念叨着,眼泪不住地涌出来,旁边的人也不知该如何上前劝慰。
“果然是生女不祥!琼儿,我苦命的儿啊!”何家老夫人抬起手,嘶哑着声音对着老管家喊道,“去,去把那克死她爹的小贱种扔出府去!”
“是……”老管家低头应了一声就要走,何家老夫人却又喊住了他。
“不,把那小贱种溺死,在茅厕里溺死!”何家老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