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株难以确切形容的奇花,并不是因为每一片花瓣都带着不同颜色,而是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自己的花色,仿佛万千世界藏于其中!

消毒液的味道忽然充斥鼻腔之中,御白芷一晃神,猛然发现自己身处病房的床上。房间还是那样的宽敞,并排放上三张床也绰绰有余,空荡荡的只有寥寥数个物件。苍白色的墙壁单调而刺眼,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些许寒意。

病房的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灰蓝色头发的男医生施施然走进来,向御白芷露出温柔的笑容。

“花医生,早上好。”御白芷的认知里很自然地浮现出这位医生的信息。

“早上好,小朋友,今天的状态怎么样?”

“能动的地方还不少,这算是个好消息吗?”御白芷笑着应道。

男医生哈哈一笑:“那确实是好消息,对了,该是时间吃药了。”

御白芷闻言,转头看向床头柜,那里躺着一盒已开封的胶囊。他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颗,也不知道这副身体注射了多少支药剂,然而病况依然恒定恶化着,夺去他身体更多的部位。

“怎么了,吃不下吗?要不要给你带点糖果?”

“我在想,还有没有意义。”御白芷的脸上出现了些许阴霾。

医生叹了口气:“它能让你多活几年,却也仅此而已。小朋友,你已经很努力了,就算现在放弃,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御白芷的头更低了,眼中的神光越发黯淡。

医生走近两步,用柔和的声音继续说:“放弃并不是可耻的选择,相反,主动选择放弃,也是一种勇气的体现。小朋友,既然你所承受的痛苦毫无意义,那何必还要坚持呢?”

“放弃……”

“是的,放弃。”

冷彻的刀光一闪而逝,医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喉部赫然开了一个血洞!

“抱歉,我不记得我的主治医生里有哪个是姓花的。还有,我讨厌放弃这个词!”御白芷眼神如刀,笑里藏刀。

射出的小刀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嗦的一下钻入御白芷的袖口中。

花医生的身体逐渐崩解,如同灰烬一样散入空气之中。一起崩解的还有苍白的墙壁、挂在墙上的电视,甚至是御白芷身下的病床,就像破碎的梦境,视野逐渐被黑暗吞噬。

御白芷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发现自己还坐在轮椅上面,周围是高耸的青苍古树,而在纷飞的落叶中,那个灰蓝色头发的男人正漫步而来。

这是一个难以形容的人,他恍若空气般透彻,却又如同风暴一样令人窒息;他浑身上下没有散发任何力量气息,然而他每一步走来都好像要让天地战栗!

纷落如雨的枯叶像是被无形之手牵引,飞向男人的正上方,逐渐变成一个漩涡。漩涡在不断扩大,转眼间其投下的阴影就笼罩了御白芷,而在其中飞速旋动的叶片何止数万?有枯叶刮过御白芷的身体,他的衣袍猛地撕开一个豁口,苍白的肌肤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痕!

“幻术一花一世界,你是花千树。”御白芷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是,你呢?”

“御白芷,绘图师,穿越者。”

男人“哦”的一声,想了想问:“你是她的使徒?”

“是的。”

“那就没办法了。本来只是再来看一眼,既然你在,那就顺便杀了吧。”男人笑得很温柔,仿佛杀人对于他而言只是像呼吸一样正常。

更多飞旋的枯叶掠过御白芷的身体,在他的脚上、手上、腰上甚至是头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转眼间,御白芷竟已变成一个血人!然而御白芷始终在笑,那些锋利的叶片切出创口时,他的反应仅仅是眼睑微微的耸动,仿佛这些叶子不过是一道道温柔的春风。

“这还是幻术。”

花千树“哦”的一声,问:“为什么?”

“因为花先生不知道,我这双腿很早以前就失去了所有知觉,无法行走,也感受不到痛楚。而现在,花先生却让我感觉到了它们,这不是幻术还能是什么?”

花千树的脸上浮现出怔楞的神情,随即叹息一声说:“如果我们早点遇见,说不定已经成为朋友了。”

“可惜没有如果。”

御白芷的手中早已有刀,那一刀曾经破开莉亚迅捷无伦的反击,可面对这个传说中的男人,他找不到出刀的机会!

第一刀他还能打花千树一个措手不及,可第二刀呢?如花千树这种级别的人物,他能有第二刀的机会吗?

风呼啸而来,撼动整座森林,发出空洞而尖厉的咆哮。

随风而来的是一名年轻而俊秀的僧人,只听他用柔和而庄严的声音缓缓说:“一切有为法……”

半空中庞大的落叶涡旋,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旋动!

“……如梦,”咔的一声,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如幻,”最外围的叶片化成飞灰。

“……如泡,”停滞的漩涡开始溃散。

“……如影。”七色的奇花枯萎,湮灭。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轻柔而湿润的风吹来,森林回归了它原本的摸样。

御白芷不敢相信,号称费洛尔世界最强的幻术,一花一世界,就这样被这位僧人破解了,而且他用的不是魔法,也不是战技。

花千树终于停步,侧身转头凝望闯入场中的僧人。

“花先生,别来无恙?”僧人合十低头问道。

“有恙!看到大师我就浑身酸痛,各种陈年老疾相继复发。”花千树笑道。

僧人一愣,搔了搔光亮的脑壳说:“我这里有些药草方子,可能对花先生会有点益处。”

“免了,偏方和中医我一概不信。”

见花千树不领情,僧人笑了笑,转向御白芷合十说:“小僧悟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御白芷。”

“悟空大师,您不去超度亡灵,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花千树盯着僧人问道。

“闻得先生重出世间,小僧不胜自喜,便寻迹而至。先生为大智之人,若修佛法,当可普度众生,为这世间造一佛国。”

“大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花千树失笑道。

僧人宣了声佛号,正色说:“花先生以众生为悲喜,欲行大善,可所选之途必然生灵涂炭。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小僧不愿看到先生造下滔天恶孽!”

花千树敛了笑容,肃然问:“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僧人又宣了一声佛号,没有回答。

“大师,在费洛尔众神的眼皮子底下宣扬佛学,可谓功德无量啊!你真不怕哪天遭了神罚?”

“众生有权选择他们的信仰。”

“人人皆可成佛,这是对神权最大的挑战。”

“到那时,我自会站在众生之前。”僧人的语气很平淡,御白芷却感受到莫大的魄力,他非常肯定,如果众神站在众生的对立面,这位僧人必然挺身而出,庇佑苍生!

御白芷不由得对僧人生出崇高的敬意。

花千树冷笑一声;“悟空大师,你我所思所为,终究还是殊途同归。众神是狭隘的,它们不愿意看到自己以外的世界,除了战争,别无他法!”

悟空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叹息一声,眉间的愁色更加浓郁了。

“对了,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他吗,因为就是他攻破森林之路,给依图部落带来了灭顶之灾。虽然从起因来看,精灵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悟空又是一声叹息,喃喃说:“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主人!”克蕾尔犹如一阵风吹来,重新站在御白芷身旁,在看到花千树和悟空的一刹那,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强烈的危机感迅速填满了大脑!

黄金血脉对危险感知异常的敏锐,如果要确切形容眼前的两人,那就是行走的天灾!克蕾尔知道,无论是哪一个,要杀死她和御白芷都不过是踩死一只小虫子那么简单。

这是绝对的力量差距,几乎可以无视一切规则的差距!

御白芷没有看到,克蕾尔投向悟空的视线中,有难以言说的意味。

“既然大师不让我杀人,那我就先走了。小朋友,你运气不错,但如果下一次再激起我的杀心,即使悟空在这里我也不会再留手。”花千树悄然消失,然而他的话音回响于此间,久久不散。

“阿弥陀佛”悟空念佛一声,将笼罩此地的寂静打破。

御白芷回过神来,好奇地打量着僧人:“悟空大师,你也是穿越者?”

悟空转身面对御白芷,微笑说:“小僧穿越至此已有十数年,有幸参与了上一次的魔王讨伐战争。费洛尔世界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大师这个法号,让我想起某位斩妖除魔的神话人物,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悟空呵呵一笑:“小僧知道御先生所指为何,此悟空非彼悟空。空即是无,无相,无法,无我,是为涅槃。小僧要悟的,便是这个空。”

御白芷闲时也有读过佛经,知道在佛教中,涅槃是一种超脱生死的无上境界,是修佛之人追求的终极目标。御白芷学佛是为了调整心境,虽然对佛教宣扬的某些理论并不感冒,可这不妨碍他发自内心地敬佩这些狂热的求道之人。

“虽然不是很懂,但感觉大师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呵呵,御先生也是很有趣的人,包括御先生背后的人。”

背后?克蕾尔?

御白芷不禁回头,却猛然看到一抹纯白的身影。

谎言之神,小空!

“光头,你还敢出现啊?他们都追杀你十几年了!”空笑得就像一只小狐狸。

“我为世人,世人为我,是为众生相。小僧以众生三十二相迷诸神之眼,虽然未到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之境,但想要找到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和尚,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失忆了,才会忘记有你这样的使徒。”

“小僧未曾改信,也不曾是使徒。小僧无意与你为敌,却也不惧诸神仙魔。”

“那要不我现在就给他们报个信?”小空作势抬起右手。

悟空合十低头,脸上却不见一丝惊慌:“那么小僧就此告别,期待能与各位再会的一天。”

御白芷也学着悟空合十回礼,再一抬头,僧人已经不见踪影。他长吁一口气,转头,看到克蕾尔也作合十礼,神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克蕾尔,你也信佛的?你不会想当尼姑吧?”

克蕾尔翻起了白眼,一副“你是白痴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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