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是魏国的都城。与燕国的首都蓟都不同，安邑在前周时就曾短暂地担当过首都，而蓟都在前周时仅仅只是一个郡城，所以安邑的城池看起来要比蓟都雄伟得多。

安邑外城东南角，有一片上万亩的竹林。原先这里是魏国皇家的园林，皇帝春冬两季，踏青赏雪之处。据说魏国开国皇帝毕襄还想在竹山上建立宫室，但大儒赵循劝谏说“为君者，克己奉公，可为万世表”。于是，毕襄非常感动，接受了赵循的谏言，称赵循为“当世大贤”，放弃了建造宫室的计划，并且把这上万亩的竹林封给了赵循。赵循在竹林中搭建竹屋，创办学校，名为“有竹居”。

然而，薛涛知道那些典故不过是赵循和魏皇毕襄演的一场戏罢了，魏国建国才一百五十年左右，有竹居传承至少两千年了。赵循配合毕襄演那么一出君明臣贤的戏，大概只是为了表达一下有竹居愿意向魏国皇室臣服的意思。

时间过去了一百五十年，赵循也早就死去，化作了一坡黄土，现任有竹居山长是赵循的徒孙，何宴锡。

弦月皎皎，竹林中雾气初生，山间的凉亭中何宴锡与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典雅的青瓷餐具和几样酒菜。

“十年前，晚生前往郧国游历曾前往天机阁拜访，结果却得知玄老恰好正在闭关。晚生还以为此生无缘见一次玄老了呢。”何宴锡一边说着，一边亲手给老者倒酒，动作儒雅，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是一个武者，反而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士。

被称为玄老的老人却为老不尊，他直接用手在盘子里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往嘴里丢了两颗，大笑道：“哈哈，小子，你莫不是一位老头子我快要老死了？哈哈，当年你师祖也这么想的，结果他现在坟头草都长了不知多少茬了，老头子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言语之中透露出的信息，这老头子居然是从赵循的时代存活下来的老怪物。

何宴锡对这老者早就有所了解，听到这话也不惊讶，又笑着说道：“那么玄老这一次大驾光临我有竹居有什么要事吗？”

“老头子我能有什么事？自然是追寻着天机来的，滋滋~~”玄老喝光了酒盅里的酒，又把酒盅推到旁边跪坐的一个少女面前，说道，“来，小丫头，再帮我满上。”

跪坐的少女朝邋遢的玄老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这少女名叫苏嫣，是何宴锡最小的师妹，也是有竹居的十二先生。她自幼生活在有竹居，见惯了彬彬有礼，干净整洁的士人，玄老这种邋遢老头实在是让她有些看不下去。不过，苏嫣还是拿着酒壶帮玄老倒满了酒盅。

何宴锡微微点头，玄老是天机阁大长老。天机阁是江湖上一个极其特殊的门派，他们最知名的传承《紫薇七签》，不是武学，而是占卜术。天机阁的占卜术，何宴锡也有所听说，他们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只有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甚至遇上恰当的人才能窥探到那一丝天际。

所以，江湖上时不时就能看到漫无目的地游荡的天机阁弟子。

“玄老寻到了吗？”何宴锡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玄老眼中稍有些失神，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尚未寻到，但我觉得它已经很近了。”

“那真是可惜了……”何宴锡遗憾地说道，他是真的感觉遗憾。

玄老成名已久，他每一次预测出的天机都有可能震动天下。能提前得知天机，何宴锡就能在天下局势出现变动之前做一些准备。若是在有竹居地盘上预测出了天机，玄老看在这一份因果的份上，大概率会把天机的内容告知何宴锡，若是不在有竹居，玄老就未必愿意了。

玄老看着何宴锡的神色，嘿嘿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端起酒盅又一口饮尽。正当玄老又想把酒盅递到苏嫣面前倒酒，他的目光无意中却瞥到了亭子外的夜空。

弦月的东南方位，一颗血色的星星正高悬天中。

玄老目光一滞，手中的酒盅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怎么了，玄老？”何宴锡疑惑地问道。

玄老却不理何宴锡的问题，从胸口掏出了九枚铜钱，随手把桌上的杯盘碗碟推开，就开始了占卜。

何宴锡略懂卦术，看着玄老的动作，面色越来越凝重。

苏嫣对占卜之道一窍不通，看得一头雾水。

不知过了多久，玄老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轻轻说道：“妖星出……”

才说了三个字，玄老面色突然大变，然后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一头栽倒在石桌上，不省人事了。

“快，把玄老搀扶去客房！让御医来救治。”何宴锡连忙吩咐道。

“是！”侍奉的弟子们应道。

从魏国皇宫中请来最好的御医给玄老扎了针，半晌，玄老才悠悠醒来，但他面色依然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多谢何小友援手。”玄老坐起身虚弱地朝何宴锡拱手道。

“玄老你暂且好好休息吧，”何宴锡说道，“我虽好奇这一次所测的天机到底是什么，但也不急于一时。”

玄老嘿嘿地笑了笑，说道：“你倒确实是光明磊落，但我才泄漏了‘妖星出’便引起了天道如此凶狠的反噬，若是再多说两句，恐怕老命不保，不敢说喽，不敢说喽。”

“一点都不能泄露了吗？”何宴锡微微皱眉说道，他并不是一定要玄老知恩图报，只是他也看得出，玄老这一次测得的天机事关重大，“妖星出世，必祸乱人间。”

“何止祸乱人间……”玄老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又面色再便，哇地又吐了一口血。

“不行了，不行了，老头子真不能再说了……”再次被抢救醒来的玄老摆着手，虚弱地说道。这一次的反噬更加严重，为了救醒玄老，何宴锡甚至让人用了半根千年人参。

玄老端详了何宴锡一会儿，说道：“老头子我刚见到你时就想说了，你有邪气自田宅宫侵福德宫，父母宫，你何家不久可能有灭门之祸，小子你要当心了。”

“老头，你胡说什么呢？”苏嫣不满道。

“师妹。”何宴锡制止了苏嫣，他知道玄老从不轻易给人卜卦，这一卦应是两次救治的报酬，所以玄老绝不是虚言。

何宴锡皱起了眉头，他自己武艺高强，还是有竹居的山长，轻易应当不会有危险，但他家中就不一定了。何家是蔡阳府的地方豪族，但却不是什么武学世家，若是有武林高手对他何宴锡怀恨在心，去报复何家，那何家可能真有灭门之祸。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伏龙神教的贼子在魏国境内颇为活跃，何宴锡的几位师弟被派出去探查情况了，何宴锡作为有竹居山长必须要坐镇安邑，一时无法脱身。

苏嫣知道何宴锡的为难之处，主动开口道：“师兄，不如让我带些弟子去蔡阳府吧。若是真有歹人打何府的主意，我保证让他有来无回。”

何宴锡也没有其他好人选了，只好对苏嫣说道：“那就麻烦小师妹了，我母亲上次念叨起你呢，你这次去蔡阳府正好去陪她说说话。”

“嗯。”苏嫣被师兄目光看着，脸颊绯红，露出了羞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