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勉强整理好心情，他把手机从左耳交换到右耳。
“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能接受同性恋吗？”
电话那头，女儿用冷漠的声音回答。
周溢华觉得自己被寒冰射手来了一发，思维和血流都变得迟缓起来……就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个，昨天同事老张还在玩。
“同、同性恋？”
周溢华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从自己宝贝女儿的嘴巴里听到这三个字。
他是医生，著名医科大学毕业。在医学界辛苦耕耘几十年，成为了心血管方面的绝对权威——可就算如此，周溢华对同性恋也不了解。撑死就是听生殖系统方面的老张抱怨，说经常有扭扭捏捏的男同来看病。
从女儿嘴里听到这个词，周溢华觉得他那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受到了挑战。
“是性取向的一种。指个体只对同性产生爱情和性方面欲望的现象。”
“哦、哦……”
周溢华冲到书架前翻了一堆书，最后从某本没了封皮书上找到了部分解释：“我懂了。也就是说，男性喜欢男性，女性喜欢女性的意思吗？”
“差不多。”
得到女儿的认可后，周溢华松了口气。但松到一半又迅速提溜了起来，直接冲到嗓子眼：“盈、盈雪啊。那个什么……你可别吓爸爸我啊……”
“再磨叽我就挂了。”
周盈雪一点也不打算给父亲好脸色看。
香喷喷白嫩嫩的苏娴还躺在床上等着她去疼爱呢，哪有功夫跟父亲扯皮？
“哎别别别，爸爸就只是好奇一下。你问爸爸能不能接受，那爸爸当然是能接受啦。都马上要二十二世纪了，同性恋也是很正常的嘛。”
周溢华慌了神，连忙对着那本破书念：“在人类以外的其他动物中，也普遍存在同性的性行为。但这与基于高级情感的人类同性恋不可同日而语。同性恋是人类多元文化发展的一种具体表现——爸爸是这么认为的。”
“……是么。”
周盈雪把靠在右耳的手机挪到左耳。
苏娴等了一会，发现周盈雪还没打完电话，就从被窝里探出头，气的撅着嘴拍了拍床。
“稍等。”
周盈雪捂住手机的麦克风，向苏娴比了个口型，然后松开手指，把注意力扯回交谈中。
“我有点急事，明天中午联系你，挂了。”
“等等，你有什么急事？！爸爸话还没说完呢！”
没从女儿嘴里撬出任何有用的情报，周溢华急了。
要是就这么回到床上，他不得被夫人弄死？女人施法可是不需要CD的，而且没有前摇无需吟唱，搞不好他会被吸成人干。
“女朋友已经等着急了。”
撂下这句话，周盈雪就关掉手机，朝床边走去。
苏娴察觉到她嘴角挂着的坏笑，赶忙缩进被子里，就像寄居蟹那样，只露出半只脑袋。
夜已深，人未眠。
大人做坏事的时候——
小孩子不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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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溢华灰溜溜的爬上了床。
他刚打算搂着夫人的纤腰躺下，腿间就莫名其妙多出一只小手。
“盈雪说什么了？”
“她说她很忙，所以等明天中午会给我回电话。”
周溢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还有呢？”
夫人又问。
“……”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夫人得知女儿没找男朋友而是找了个女朋友，会不会气的把自己给五马分尸啊！
周溢华属于比较开明的那类人。他对同性恋处于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而在嫁女儿这方面，看的也还算开。另外一半不论男女，只要品德优秀，家境尚可就行——倒不如说，在潜意识中周溢华更希望对方同样是个女孩，省得自家白菜被来路不明的臭小子给拱了。
但，夫人呢？
周溢华从来没跟夫人讨论过女儿性取向方面的问题。
他得知女儿找女朋友后的第一反应，是庆幸。那要是夫人得知的第一反面是愤怒……该怎么办？
他不敢赌，所以要先隐瞒——起码得瞒到弄清夫人对同性恋的看法才行。
“还有说了一下明天联系她那个朋友的事情。快睡吧，盈雪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哪用得找我们俩操心。”
“嗯。”
夫人没怀疑什么，只是单纯的答应了一声。随即靠在周溢华怀里，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周溢华却睡不着。
他搂着夫人温热的身子，各种烦心事争先恐后的在脑袋里打架。
宝贝闺女元旦不能回家，而且还找了个女朋友……
这太离谱了。
不过仔细想想，数年前自己对周盈雪的态度，以及把她养到大的教育方法……好像也就那么奇怪了。
高中一毕业，周盈雪就毅然决然的与家里断了来往，每年只在元旦回来吃个饭。
她这个行为狠狠抽了周溢华一耳光。夫人也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很久，甚至伤心到咳血。
这又是一记耳光，把周溢华扇的脑袋发蒙。
女儿离家不回，夫人伤心咳血。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自己那毫无意义的执念。
已经晚了。
再怎么小心翼翼的缝合伤口，皮肤依旧会留下伤疤。
再怎么想法设法的挽回关系，女儿依旧会转身远行。
早年间，周溢华将期待尽数放到女儿身上。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那远大而崇高的“理想”是一把伤人剑；他不知道自己那殷切而旺盛“期待”是一柄杀人刀。
——会杀死女儿，会杀死自己，甚至还会杀死整个家族。
好在，中途因女儿拼命反抗不得已停手。事到如今，周溢华幡然醒悟，他妄图挽救这段关系却又无济于事。
血缘是一种很强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再怎么强大，也困不住女儿的心。
她离开的时候冷漠又决绝。元旦听夫人的话回家也沉默不语，仿佛身处极端恐怖的阴森之地。
看着女儿写满厌烦的脸，周溢华心很疼。
虽然无法得到原谅，但他希望能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
悲叹。
拿起手机，他给女儿发了个短信。
【在跟她说之前，先让我见见你女朋友。】
合上眼。
“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给予我补偿的机会。”
——周溢华这般祈祷着，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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