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度停滞。

而且,持续了很久。

江沉盯着苏娴老师的脸。视线投过去,苏娴立刻感受到了顿挫,就好像失手捏碎了一根纤薄而昂贵的试管。

她下意识向后缩,同时抱住了周盈雪的胳膊。

这是恐惧?还是害怕?亦或是其他什么情绪?

苏娴心腾起浓烈的紧张感,她无法将视线挪到江沉身上,就好像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无言面对他。

……或许,是自己撒谎了吧。

【我知道你们是被困在过去的人。】

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摆出了毫无生机的,宛若无机物那般的眼神。

苏娴瞬间意识到,江沉口中的那位“重要之人”,就是他的前女友。前几天追问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拒绝回答,或者缄口摇头。

——换句话说,江沉并没有像苏娴否认自己和周盈雪的关系那样,否认他前女友的存在。只是单纯拒绝回答。

然而,苏娴自己却不断隐瞒。故意将“前女友”说成“朋友”。

这不应该。

凡是有前女友的人都很清楚,前女友并不是“朋友”,更不是“朋友中的一种”。

前女友就是前女友,绝不是朋友,也绝不是炮〇。或许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转变成“陌生人”,但那也只是具备陌生人属性的前女友罢了,就好像MC钻石剑上附了一个消失诅咒的Debuff。

江沉的话同时蕴含了数层含义。

其中一层,就是很淡薄的指谪。

江沉指谪苏娴不够坦诚。

【我很坦诚的面对了你,并未做任何隐瞒;而你却没有坦诚的面对我,隐瞒了你和周盈雪之前的关系。】

解读出来就是这样。

苏娴的心脏产生了细微的绞痛。

的确,江沉指谪的很是地方。

自始至终,他都是明确拒绝了自己的追问,并没有打马虎眼,也没有说谎或暧昧的掩盖过去。反倒自己,不停的改口,不停的撒谎,不停的隐瞒。

这不是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位长辈该做的事情。

漏洞。

苏娴的漏洞被江沉捉住,随后用一句话展开奇袭。

结果不必多言,苏娴迅速败下阵来,逃到了周盈雪身边。

“雪雪……”

苏娴轻扯周盈雪的袖子,小声提醒:“那个,江沉要救的那个人,似乎是他的前女友。”

所谓将功抵过,就是如此。

苏娴知道,想要得到江沉的原谅,就必须要将功抵过。

也就是,帮忙说服周盈雪。

“……我知道了。”

被苏娴扯着袖子耳语,周盈雪向她投去“你真是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啊”的无奈表情。

其实周盈雪心里也不太舒服。

好像鞋里进沙,宛若有鲠在喉。

她没想到苏娴会这么快示弱,更没想到自己竟然因江沉的话心安了。

【我知道你们是被困在过去的人。】

——对周盈雪来说,这句话表明了江沉对她和苏娴关系的总体态度。

大概就是,理解,接纳,并祝福。

顺着蛋糕往下说自己吃过晚饭,意味着他对自己和苏娴的关系没兴趣。同时也表面“自己已经有主”。而后又说“知道”,这代表江沉也被困在过去,或曾经被困在过去。

攀登过珠峰的人,才能理解登山的危险与不易;被过去困住的人,也会知道同类的面貌。

江沉能够理解周盈雪与苏娴之间扭曲的关系,他也认为人与人的恋爱与性别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还送上了他的祝福——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戳破苏娴的谎言。

毫无破绽。

周盈雪对江沉的了解,充其量不过是从苏娴嘴巴里道听途说,实际她并不了解江沉。按理说,江沉对自己也应该是这样。

但她在面对江沉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实验室里那无所不知的老前辈。

老前辈……

原来如此。

周盈雪盯着江沉阴郁的脸,缓缓点头。

“她跟我说的‘重要之人’,是你前女友?”

“是。”

江沉只回答了一个字。

“……”

周盈雪抬手摸了摸苏娴的脑袋,然后撑住下巴,与江沉对视。

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雪雪……”

苏娴又可怜兮兮的扯她袖子。

“等我先问问情况再说。”

周盈雪把手放到苏娴的腿上,轻轻摸了几下:“她在哪儿?”

“您指的是什么?身体还是精神?”

江沉放松了肩膀。

“……据我所知,陷入昏迷的话,不应该是身体和精神都……?”

“怎么说呢,您跟我去看一看,大概就明白了。”

江沉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好。”

眼见为实,周盈雪还是打算看看具体情况,然后再做最终决定。

“橘子,你可以么?”

江沉又在心里问。

“嗯?我没问题哦~”

橘子挽住他的胳膊,脑袋凑过去贴到肩膀上。

“一切交给你来决定~”

===

===

橘子家不算远,江沉走在前面带路,周盈雪和苏娴跟在他身后。

“就目前而言,发展的很顺利呢。”

路上,橘子以轻飘飘的语气跟江沉搭话。

“嗯,还好吧。”

“真厉害啊~”

她感叹。

“不管是对人性的理解,还是对人格的洞察……你都很擅长。”

“没有你擅长。”

“太谦虚了。”

“这是客观事实。”

“好吧。”

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对话,但江沉和橘子还处于吵架的状态……没错,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

维系羁绊的锁链出现锈蚀和裂痕,就必然会有苦难相随。

纠结的感情,刺痛的内心。

江沉和橘子都渴望对方主动向自己伸出手,所以最终导致两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等待彼此。

等待着,再度重逢的那一天。

而如今,那一天到了。

但,坏女人真的坏了。

端脑缺损,陷入沉睡,以意识形态出现在江沉面前的坏女人,显得可望而不可及。

江沉很后悔。

他后悔一言不发的离开;他后悔没有把橘子叫醒;他后悔——

明知道橘子醒着,明知道橘子想要自己留下来,却毅然决然的离开房间。

这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所犯下的最大过错。

而这个过错,招致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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