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许落升起篝火,抖落头发与肩膀上的雪。
他的眼睫也沾染了几粒薄雪,被他闭眼抹去,然后便坐在了篝火边,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在颤抖,外面很冷,他一向很怕冷。
刚换上漂亮衣裙的墨雨清,也坐在了篝火边,但只觉得胸口稍微有些堵,低头注视一眼,抹胸并未能轻易的将她的规模遮掩,大概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拥挤?
雪白一片。
许落看见了,只是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衣裙本来就是他给大师姐准备的,大师姐的规模和她的规模……大概在于土堆和山丘之间。
还是大师姐更好……起码他做衣服的时候能更省布料。
墨雨清的发丝本来有些湿漉漉的,逐渐干了以后,她试着用首饰扎个好看的发型,尝试了好几次,都是乱糟糟的,这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明明见那些侍女替她梳洗的时候都这么简单!
“要不我来帮你吧?”许落轻声问道。
“你还会……扎头发?”
许落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抓起她柔顺的发丝,拿了一支发簪,替她扎了一个略有些复杂的发式,好看倒是好看,只是稍微久了那么些。
墨雨清当成就又震惊了!
“为什么你还会这个……?”
“实不相瞒,在有仙缘以前,我在青楼里长大。”
“?”墨雨清一愣。
似是因为有些无聊的缘故,许落坐在她对面烤着火,见她也愿意听,便缓缓的讲了那么几句,“生母当年是摘月楼的花魁,可惜与一恩客有了身孕,恩客再没来过,她却固执的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三岁的时候,她感染风寒去世了。”
“后来这整个摘月楼都有点犯愁,这个孩子你说丢了吧……怪可怜的,留着吧却也麻烦,最终生母的几个姐姐妹妹商量着,最终还是把孩子养大了。”
“所以我从小混迹在脂粉堆和女人堆里,十四岁的时候做龟公,跟在老鸨后面给客人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十六岁那年……因为皮相不错的缘故,被一小富婆拍去了初夜。”
“后来有了仙缘,就离开摘月楼了,混迹在这东域之中,风餐露宿,刻苦修行,偶尔做些倒卖的生意,前些日子遇到机缘,勉强晋升元婴初期,这辈子的尽头,大概就是个元婴后期了。”
话虽然说的有些凄惨,但许落的神情却很坦然,“倒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向运气不错,当年三岁的时候,那些养母没把我给丢了,就已经算是福大命大,现在活着就是好事,挺好的。”
他的语气很坦然。
出门在外,逢人说个七分真话就好了。许落可不敢真把自己宗门的名字给报出来,到时候要是她怨气未消,找上门了,师尊知道他睡了个魔族女子,非把他皮给扒了不可。
墨雨清听的莫名有几分酸楚……可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墨雨清从小便含着金汤匙长大,只需要随随便便修行,就能在这个年纪踏入渡劫三重,也从来都不必担心渡劫的危险,魔族有许许多多资源可以倾斜给她,她只要修行就好了,要是想继承皇位,努努力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但她从小性格便顽劣,更爱看戏本子里的故事,更想去游历神州四域,这次好不容易能出一次远门,结果第一次出门……就丢了清白。
好在……好像也不算坏。
她这么想着,看着对面的少年,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的覆盖在了他的头顶,似乎想安慰他那么一下。
她的手掌触碰到了他的额头,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恍恍惚惚的才惊觉,这个动作似乎有些暧昧,好在许落什么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低着头,轻声说谢谢。
就好像在抚摸小狗一样,墨雨清忽然觉得很开心。
“那你的手呢?手指是……被人所伤?”墨雨清试探性的问着,她很想知道,总觉得之前他在给自己看那只手的时候,似乎在追忆怎样的一段往事。
“两年前游历至东域飞雪城,被一群山贼劫道,他们拔刀,他们要谋财害命。”
“我一路冲上了清风寨,到了他们的大本营,他们要杀我,可我的剑更快,解救了七八名女子,还有女子与山贼生的孩子。”
“哇……”她的眸子闪烁着星星眼,脑袋里仿佛浮现出那么一个,白衣少年,深夜踏雪指剑,十步杀一人的画面。
但对面的许落表情却很苦涩。
“后来,我救的那五名女子,有两人跳了山崖,我拦不住。”
“因为她们本就是被清风寨山下,曾经某个财主给强行抢过来的小妾,清风寨大当家抄了那财主的家,将这几名小妾抢上了山,好吃好喝的供着,所以她们愿意给寨主添两个孩子。”
“飞雪城,本身就是贫苦之地,我带着那剩下的三个女子,回到了飞雪城的县衙府,县衙府主说我剿匪有功,给了我三十两银子,我没要银子,我说要他们好好的替那两名女子寻个出路,还有那五六个孩子。”
“几个孩子围着我,红着眼睛,用牙咬我,用脚踹我,说我杀了他们父亲。”
我没有说话,离开了县衙。
但我在那县衙又小心翼翼的潜留了几日,依靠江湖路子得到的消息,那三名姿色尚可的女子,一个被县令逼迫做了小妾,第二日便悬梁上吊了。
另外两个被卖入窑子,二十两银子。
窑子跟青楼,那不是一个地方,窑子里的女人,每日就只有接客,歇息,自己留不住一分钱。
“那五六个孩子,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男孩在黑矿里挖煤,女孩被送到了青楼,因为皮相好,慢慢学琴棋书画,说不定五六年后又是个能卖不少钱的清倌人。”
“我把那两个被卖到窑子的女人救了出来,给了她们一笔钱,一笔够他们把那五六个孩子养大,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钱。”
“我去了县衙,杀了县令,被大庆下了通缉令。”
“后来……我斩了自己尾指,放弃了我当时修的剑道,不再右手执剑。”
墨雨清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少年,那些并不算遥远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我曾以为……我辈修行之人,就该拔剑斩向这天下所有不平之事!”
“可后来我却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破局之法,我曾以为我执剑,为一身正气,可最后我却想不明白我所做的究竟是孰对孰错?我杀了山匪,那些女子,孩子,在这世道之中只剩凄苦,我不杀山匪,会有下一个被拦路之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关心的太多,不如先顾好我自己,再有拦路的山贼,杀了便是,再有路见不平,拔剑便是,可这身后事……就不是我要做的了。”
他的手中多了一坛酒。
“我不该是那个裁决者,这些事情无论我如何去做,总归是错的,那是律法的事情,与我无关了,后来我重修剑道,如今我的剑道叫……低眉。”
墨雨清虽然听不懂,但“低眉”二字……总觉得有些颓唐?
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好像变得更加真实了一些,虽然看上去有些颓废,可好像反而更英俊了那么一点点?
墨雨清好想伸出手捏捏他的脸,或者把他给搂到自己怀里抱一抱?毕竟娘亲安慰她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可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身段,找他要了酒,陪他共饮了两杯。
酒到微醺。
墨雨清的困意逐渐袭来,她有点想睡觉了,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榻,晃悠着裙下纤细嫩白的小腿,看了他一眼。
他靠在篝火边的山洞,闭着双眼,不再言语。
“你……冷不冷啊?”她小心翼翼的问。
许落摇头,“不冷。”
墨雨清心说你可以冷。
这下她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好自己一个人缩在被子里,但是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好像缺了那么点什么,就是睡不着。
一直到深夜,她裹在被子里,看着靠在墙边的白衣少年,“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个……我觉得,要不咱们把篝火给灭了呗?”
“为什么?”
“你想啊……外面这么冷,万一有恰好到外围的修士,看见篝火了想来取暖,然后看见你一个元婴期,还有我这个现在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女子,是不是……一想就很危险,而且听说这次妖族也来了,青丘狐族的苏瑾汐,平日最爱在人间各大青楼留连,吸取女子元阴……”
墨雨清只顾自己说了,没注意到,当她说到"苏瑾汐"三个字的时候,许落的眉梢狠狠的一跳。
然后篝火就被他灭了。
“有一说一,我许昊龙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冒犯了?”
“都,都这么些天了……习惯了。”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然后掀开她的被子,钻到她的被窝里面。
“你要不要抱我?”许落冷不丁问道。
“什,什么啊?本,本公主抱你……做,做什么?”
“啊?你睡觉的时候会抱东西的,前几个晚上你抱我好多次了,早上醒的时候都不肯松手,我想着既然你要抱的话,干脆现在抱着好了。”
“我小时候也没被娘亲抱过……这么抱着,挺温暖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到墨雨清的耳朵里。
墨雨清的神情变得柔软,得到允诺,缓缓伸出手,然后一下子把他给搂住了,她好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喜欢把脸颊埋在他的胸口,会睡的非常安心。
于是她闭上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的把腿也搁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动作,像是睡着了。
睡的很安心,唇角的笑容仍旧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