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比想象中的要单纯。

1

一天的课程总是进展的十分迅速,放学的钟声已经敲响,对于像我这样的回家社成员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在学校逗留了,于是,在班门口和要去参加足球社团活动的追滨告别之后,我便走下楼,走到门口换下室内鞋,径直离开学校。

距离上一次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秋意已深,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我将自己的脖子缩进了校服的领口之中。和同我一样参加“回家社”的人群一起走在萧瑟的街上,装作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假惺惺的融入到这样的环境里。

随着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回家社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小。最后,附近穿着学校制服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了。

像往常一样,在回家之前先要去一趟商店,买一点必备的生活物品,然后再去拜访那个窝在书店里的怪胎。这个流程之间不能耗费太多的时间。

家里的妹妹还在等着我。

买了一些生活的必需品之后,我从商店走出来,顺着十字路口走下去,在其中一家书店门前停下,转身推开门走进去。门上的铃铛在即便是没有人在店内看着的情况也会照常响起……

虽然柜台前空无一人,但是那熟悉的气味,让我断定那个人一定在。

我走进小书店的深处,小书店后面有一道木门,门后就是藏书馆。隔着门,我听到了里面播放流行音乐的声音。

我礼貌性的敲了两下门,然后按动了把手。

果然,他正缩在书堆里面翻阅着资料。

我的存在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他。

这个人叫樱木弦崎,是我在不久前,确切的来说是两个月前快到暑假的时候认识的。

他带来了这个世界的不幸。

尽管他本人没有太在意这一点。

樱木依旧穿的很随意,普通的运动衫配上破旧的运动鞋,像是很久都没有更新过衣服一般,衣着的搭配像是上一个世纪的出土文物。蓬松的头发盖在头上,像杂草一样扭曲着,看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过了。

“咳咳。”我就像是为了证明我存在一般咳嗽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不过眼下的事情比你本人重要。”

我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打算回击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

“哎?你没有吐槽我。”就像是见到稀奇小动物一般,他上下打量着我,“你不是和田君,你把和田君绑到哪里去了?”

“……我就是和田,之前那个才是假的……”为了迎合他,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得为自己认识两个和田君而高兴喽?”

“你愿意这么想也可以。”

似乎是扫了他的兴致,他摆出一副无趣的表情将手中的书合上。

“今天有发现什么事情么?”

“没有。”

他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小报记者追求的桃色新闻,而是不被认可存在的一种特定的现象。可以简单的把此类事件概括为都市里的反常规事件,也就是所谓的都市传说,那些有时奇妙,有时残酷,有时恐怖的事件。面前的这个人把这些事件统称为“所罗门法则”。尽管不知道这么奇怪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他本人似乎对此非常较真。

——“以后每天都要打听这样的消息告诉我!”他在两个月前如是说。就这样,我就成了他的情报员,负责在学校里打听类似的奇怪事件。

“没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回想起我一天平淡的经历,我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人和他一样奇怪,穿着奇怪的衣服,说话用奇怪的粗鲁语气,留着奇怪的蓬乱发型。他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事件。

“是么,和田君?”他眯起眼睛,“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很奇怪?”

“你是魔鬼么?”

“写在脸上了。”

“脸上怎么可能有字?”

“也许是所罗门法则在作祟。”他小声的说。

我知道这个超自然法则的存在,也是在今年夏天,在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后。

所以我相信这一个不成文的自然规律。

“实际上,只不过是和田君没有在意而已,今天……确切来说应该是昨天,就发生了‘事件’。”

“事件?”我在自己的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但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找到。

樱木弦崎口中的事件,到底是什么呢?

“你们学校,应该有人去世了吧?”

冷不丁地,他提起了那个去世的女孩儿。

原来他指的是那件事啊……我不能确定那到底叫不叫做“事件”,或者,更准确地来形容,应该是一场“不幸”才对。

“A班有个女孩儿跳楼自杀了,对吧?这个事情电视上也有说。”我点了点头。

“啊,真是后知后觉啊,和田君,明明就是在你身便发生的事情,竟然这样毫不在意。”

“这不能说是一起事故,应该算是一场不幸吧?”我把自己内心想说的话抖了出来。

“不幸和事件有什么区别么?”他摇摇头,“反正就这次事件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自杀的啊。”

“看来你又忘了我教导你的话,不要去看官方的报道,更不要去相信他。”

“我不是华生。”

“我也不是福尔摩斯,但是你理应知道事实。”(注:此梗来自《福尔摩斯探案集》歇洛克•福尔摩斯要求华生不要相信官方给出的报道)

“你知道事实?”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在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之后,他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我当时就在现场。”

我看到他缓缓地扶着书堆站起身来,带着冰冷的语气。

“她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就像是在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淡的语调叙述着这个故事。

“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在那个准备放弃自杀的瞬间松开了手,落在了讥讽她的人群面前。”

“这一点……我并不知道。”

“这一点,即便是新闻也有讲到。”

“‘17岁女孩儿高空坠落,死前告白世界’。今天晨间新闻是这样说的吧?”

他将新闻的标题背了出来。

“我没能阻止那群人呢,尽管我已经赶到了现场,但是还无力的看着她松开手掉了下来。”

“因为?”

“她不想活了。”

恩,我为什么询问这样一个明白的问题啊,怎么可能会有想活下去的人站在顶层往下跳啊。

“新闻没有说,本来她已经放弃自杀了。”

我受了一惊。

“消防员已经拉住他的手了,本来她也同意要放弃,但是最后还是自己松手掉下去了。”

樱木从一旁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丢给了我。

屏幕的画面上正显示着暂停符号,这是一段处在暂停状态的视频。

我点了一下屏幕,正三角型的图标放大了一下然后消失。

视频开始播放。

那是从下往上望的仰视视角。

那个女孩儿正悬在顶楼的围栏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拉着她的手。

视角很快切换到了楼下的人群上。

刺耳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真是的,浪费时间。”

“结果救下来了呢!”

“怎么还不跳呢?”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跳对不起自己吧……”

诸如此类的刺耳的声音不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甚至有人在对着楼上高喊“快跳下来!”

尽管警官在维护秩序,但是都不能结束这一群人的互相模仿。

在人群喧闹的地方,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披着一件满是尘土的衣服,穿着破洞的布鞋,想必这个穿着老土的人,定是面前的樱木。

他扑倒了其中一个在人群中叫嚣男人,一边辱骂着他一边向他挥以拳脚。

大概三分钟左右,本来喧闹的声音十分突兀的戛然而止。

画面转向空中,女孩儿的身影已经下落,直挺挺地砸到了地面上。

再也没有了声音。

“真跳了啊……”

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隐约之间,我看到了穿着运动服的樱木面对着女孩儿的尸体跪了下来。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的心头一紧,脑海里的思绪搅成一团。

樱木皱了皱眉头,伸手一把夺过手机,“知道了?我阻止不了的原因?”

我保持了沉默。

“听说,当然只是传言。那个女孩儿对救她的人说的最后一句是……‘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打算活下去了’……”

我咬紧了牙关,“她是被杀死的。”

如果没有那些小丑在下面看热闹,如果没有那些人叫着让她跳下来,她可能现在还活着……

“是的——”樱木将手机收了起来,“而且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凶手是在场的所有人。”

“女孩儿家长不希望进行尸检,但是我还是做了一些手段……”

“什么?”

“听法医说,女孩儿的心脏有一道笔直的类似刀伤的切口,虽然不致命,但是……和你妹妹的情况相仿,在内脏上的那种切口。恐怕她在那个时候彻底失去了希望吧。”

“……摩墨斯之刃。”

“或者说,是流言之刃。”樱木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没有表情,或者他不想露出任何表情。“我知道你现在在想,如果那群人没有在下面讥笑讽刺,这个女孩儿会不会活着……我认为即便如此,她也活的不会太久,如果已经被摩墨斯之刃重伤到如此程度的话,过不久她也会再次寻死的。”

“没有任何办法么?”

“我没有及时介入的能力。我不是神。”

摩墨斯之刃是眼前的樱木弦崎所创建的另一个名词,本来是一个很滑稽的词汇,但是在这个时候,心中压满了怒火的我却怎么样都笑不起来。摩墨斯之刃是对此类事件的统称,当一些人的内心受到伤害的时候,伤害会表现在他们的肉体上——会有类似刀伤一样的伤口出现在他们的皮肤上,每一处伤口都代表着一次伤害。而且,这还只是轻伤,如果这些人的心灵彻底被压垮,摩墨斯之刃就会像这个女孩儿一样,在皮肤下面的肌肉、乃至内脏留下不可愈合的伤口……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妹妹也患有“摩墨斯之刃”。

“你可能还不认识这个女孩儿呢,她叫一之宫寒川,是你们学校A班的同学。”樱木弦崎将头迈进了书堆。

“现在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人都已经死了,谁都无能为了。事到如今,又不可能去起诉那些在底下起哄的人群。

“或许没用,但是最起码,有人还记着她。”樱木笑了笑,当然,那个笑容是他挤出来的。他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你的妹妹还等着你呢。这次的事件是个教训,你一定要和你的妹妹好好活下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不能在这里消沉了。

那个女孩儿已经遭遇了不幸,但是我的妹妹还活着,保护她不受到伤害才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我消极起来,这个目的就不可能达成了。

“——给我问个好。”

在我离开书店前,樱木在我的背后喊道。

2

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家门,在玄关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任何人来迎接。

父母那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而妹妹又变成了这种样子。

我在自己的房间换上便服,走进厨房。

将今晚的咖喱饭做好之后,装盘,留下自己的一份,剩下的一份……我走上木质楼梯,敲了敲走廊尽头的木门。

笃子在两个月间几乎没有出过自己的屋子,拜她所赐,我只能每天定时定点给她送饭。

“笃子,把饭放在门口了哦。”

房间里没有回应。

确保她听到了,我又敲了敲门,重复道,“笃子,把饭放在门口了哦。”

虽然房间里没有响动,但是我确信她已经听到了。

将盘子和餐具放在墙边,我站起身,前往餐厅。

坐在只有我存在的桌子前,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除了我咀嚼食物的声音,我只能听到时钟走动的声音。

虽然面前是我最爱吃的咖喱饭,但是就现在而言,我只是把它当做充满营养的饲料,或许是吃多了,亦或者是熟悉了咖喱的味道,本应该辛辣的米粒在我的嘴里没有任何突出的味道。

“假如世界上没有伤害……”

回想起一之宫的死,我不禁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但马上被我一笑置之了。

“这怎么可能嘛……”

正是因为有伤害,人类社会才会进步。所以无论发展到什么地步,伤害总是无处不在的。

扒拉完了饭菜,我将盘子放在池子里,用相当机械的动作洗漱了一番。

在客厅等了几分钟,想着笃子已经把饭吃完了,于是走上楼去,发现还剩下不少米饭的盘子就放在门外的墙边,本来给笃子盛的量就很少,但是吃剩下的却很多。

她又不想吃饭了么?心情又不好了?

我叹了口气,俯下身子靠在门边。

“笃子,你还醒着么?”

“恩。”

隔着一道木门,传来了她微弱的声音。

“你能听到我么?”

“恩。”

“今天我在学校也十分的开心,和朋友们玩的很好。”

“恩。”

“追滨又在开我玩笑了,只可惜我还是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来,他有些失望呢。”

“恩。”

“这个现充总是在我面前秀呢,现在还单身果然还是有些烦恼。”

“恩。”

“小笃,说些除了‘恩’以外的话好么?我不想被认为是在跟机器人对话。”

“今天是几号?”那头传来了她的声音。

“十月十四日。”

“哥哥知道呢……以后不要一大早就问我日期了。”

“话虽然是这样……但是……”想起昨天早晨的傻动作,我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自己也活得很迷茫啊。

“——我想看海。”冷不丁地,她突然说道。

“我也想。”我赶忙接住这个话题。

“那哥哥要去么?”

“你去么?”

“我不去。”

这个家伙,又想给我什么苦差事。

“你不去又怎么看的见。”

“有照片。”

“这样啊,笃子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海边吧?”

“海边……也有很多人。”

“但是一个也不认识,对吧?”

对方没了回音。

果然是笃子,想要让我代替她去排浪张照片回来吧,虽然不是很想去人多的地方,不过为了自己的妹妹当一个社畜没有关系。

“我答应你,但是要出房间来看,好么?”

“恩。”

现在感觉,只要让她离开自己的屋子都是一个莫大的进步。

如果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多走几步路的话也没差。

我心里已经大致做好了安排。

“笃子,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按电子铃,我会马上过来的。”

笃子的房间里装有一个电子钮连至我的房间,只要一按,我房间里与其连接的电子铃就会响。那个时候,我就会赶过来。多数情况下,笃子这么做只是因为想确定我在不在,或者是想找我聊聊天。

“恩。”

“那我要走了,笃子。”

我端起盘子。

“晚安,哥哥。”

她似乎这个时候正靠在门边,我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

“晚安,笃子。”

我回复到。

在洗干净餐具之后,我走回客厅十分自然地拿起水笔,在电视柜上面的日历十月十四号的位置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庆祝我和笃子又平安的度过了一天……”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关上客厅的灯,走进楼梯上自己的房间。

我耗费了一些时间处理好今天的作业,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啊,完成了~”

我一直怀疑家庭作业的必要性,我一直认为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折磨人的。有什么问题不能在学校解决呢……

合上书本,关上台灯。

我想早点休息,因为我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

俗话说无病一声轻。

或许我应该听听音乐,因为年轻人总是喜欢在空闲时间听听最近的流行音乐。

但是我马上否决了这一个选项。

我太累了,在无聊的作业洗礼后,我的眼皮正在打架,现在我只想安静地闭上眼睛。

于是我决定直接睡觉。

就这样,我躺在床上,关掉房间的灯。

和普通人一样,每当躺在自己的床上,数不尽的思绪就涌上了心头。

有用的和无用的感情像是线团一样交织在一起,让人摸不到头脑。

——如果,如果昨天可以重来的话。

那个女孩儿会死么?

那个一之宫寒川。

我不知道。

但是据樱木所说,即便是当时她没有选择从楼上跳下来。到最后,她也会在哪个地方了结自己的生命。

被“摩墨斯之刃”纠缠的人,是因为自己的心受了伤。

而一之宫,到最后已经绝望了——她的心已经死掉了,所以摩墨斯之刃的痕迹才会出现在内脏上……

如果,有人能救她就好了。

为什么一个女孩儿会绝望呢?

——该死的社会!

一边想着这样不切实际的话,一边聆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

最终,倦意席卷了大脑。

我终于沉入了梦乡。

3

第二天总比想象中要来的快。

伴随着闹钟发出的电子音,我缓缓的睁开眼睛。

虽然大脑还在催促这让我再次闭上眼睛,在温暖的被窝里躺上一会儿。但是作为一个曾经因睡回笼觉而迟到的人,我有切身的不美好的体验。如果早晨在醒来后抵不住困意再次闭上眼睛,就会像进入什么时空隧道一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个世纪那么长。

伸手关闭床头的闹钟。

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慢慢地坐起身来,穿上拖鞋,拉开窗帘。

外面的天空是洁净的,一尘不染。

“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或许说这个有点迟了,但是我对昨天听说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那样一个女生就这么去世了,大概也是这个世界的悲剧吧。

我不能做什么,就和在小笃身上所发生的一样——我无能为力。除了站在一旁慨叹以外,我没有任何的能力和手段挽回这些事。

但是我能把握现在,小笃还活着,我要保护她。

我只有这么简单的目标。

打开房门走下楼,站在客厅里打开电视机,然后走进厨房准备今天份的早餐。

“吃什么好呢?”——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没有开封的明治牛奶……然后再拿出昨天刚在商店买好的奶油面包......说起来,早晨果然还是面包和牛奶最配了,但是连着四天吃这种东西,小笃会不会不高兴啊。或许应该久违的做一次味增汤……

“日本国的安全又一次坍塌了!”

客厅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听上去又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是十月十三日星期四,一早就守在电视前的朋友们,早上好!”

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赶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跑进客厅。

屏幕画面正在播放的是从山梨现场传来的报道。

“今天凌晨刚刚竣工十四天的黑户隧道发生了崩塌,经过勘察发现,连带着山体一同崩塌了——”

现场的画面正是搜救的画面,不少相关人员正在清理隧道口的碎石。现场无比逼真。

“不可能……吧?”

一种不安感袭来。

明明已经坍塌过了才对。黑户隧道明明是在十月十三日因为连夜的雨造成的山体垮塌而坍塌的。

为什么今天会。

我看了一眼电视机旁边的日历,发现十月十四号这天并没有打上红色的叉。

我……昨天晚上应该打了叉啊。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飞奔着上楼。

重重地敲响妹妹房间的门。

“笃子,笃子你能听到么!”

“笃子!”

“哥哥……”门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笃子你知道今天的日期么?”

门那边传来了沉默。

“……十月十三日,今天是哥哥的休息日。”

“你确定么?”

“哥哥……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你再说什么话啊?”

“今天有约会么?如果是的话,现在才六点,出门还不算晚。”

“我怎么可能有约会。”虽然小笃能调侃我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不是唠家常的时候啊。

“这个点应该是哥哥跑步的时间吧?为什么还要在门前待着?”

笃子的语调里塞满了疑惑。

“是,是啊……”

每个休息日的早晨,我都会早起跑步。这是我长久以来定下的作息规律。而现在理应是做好早餐然后出门的时间。

和妹妹的对话也完全和十三号一样……

……

我在做梦呢吧。

如果是梦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可能是太累了。

亦或者是值得悲伤的事情太多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做好早餐,像往常一样放在妹妹的门前,然后套上运动服,系好鞋带,准备去跑步。

戴上耳机,发现第一首自动播放的歌曲也是似曾相识的。

顺着街区的道路奔跑,路边早餐车的主人对我招手,酒店门口保安向我抛来的微笑……每一个细节就犹如“昨天”的再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我确定我曾经经历过这些事情——一位年轻人撞翻了工薪族拿的咖啡,交警叫停了违反规则的汽车,星期日休息的学生们乔装打扮准备和好友的约会……

“‘雨停之时’……”

拐向商店街的一瞬间,我听到了我最喜欢的,也是商店街的主题曲,是由一名至今未报道出真名的网络歌手原创的一首歌,这首歌在不久前引爆了整个日本。那段时间,简直大街小巷都在播放雨停之时。

分秒不差。

这么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排除掉虚假的选项,留在我眼前的只有一种可能性。

——我确定我活在“昨天”。不,应该是“前天”。

或许,我一不小心创造了一个人类的奇迹呢!

带着如此的喜悦,我放慢了脚步,险些在原地跳起来。

喜悦先行一步,但沉重也随之而来。

要冷静!

理智最终战胜了热血,更不如说理智的一方占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我想起了这个时候应该求助的对象。

——樱木弦崎。

只有那家伙才知道如何解决这样古怪的事情。

事不宜迟。

我放弃了我的晨练计划,径直去由比滨海滩附近的小书店找他、

从和田塚站上车,坐一站到由比滨海滩。

樱木弦崎的书店就在那附近。

费了些时间走到了那里,书店已经在开张状态了,这家伙起的也很早。

我走了进去,铃铛在我的身后作响。

“樱木?”

“和田君?”樱木依旧在藏书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出来过。

门没有关,地上的书都十分整齐的摆放在一起,不像是昨天——不,不像明天。

“你来干什么?”他有些惊讶,“还穿着运动服?”虽然本人有些疑惑,但他还是专注于收拾书籍的工作。“要请我去运动么?我还有别的狗屎事情要做。”

“我,似乎穿越了时空。”我用颤抖的音调向他报告我发现的事实。

“到异世界?”他头也没回的调侃道。

“到今天。”

樱木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良久,他转过身来,“不像是你,正常的和田君应该和我寒暄一下才对。”

“事情紧急。”没时间吐槽了,我迫切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上去确实是这样。”樱木将手中的书塞进书架,“那么,你是哪一天的和田君?”

“你怎么不惊讶?”

“惊讶是留给没有准备的人的,我对一切怪事都有所准备。”

樱木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他的语气十分的平淡,毕竟他已经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怪事了,对这样奇怪的事情也见怪不怪。感谢我能遇到樱木弦崎,否则我现在只有可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今天应该是十月十五日才对。然而,我今天早起才发现,今天变成了十月十三日,我看到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我记得千真万确——”

“当然发生过,因为你来自未来……这样说有些不准确,因为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应该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历过十四日,对我们来说,今天是崭新的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

樱木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十四日的记忆?这也太神奇了!我要申请诺贝尔奖。

“多半是那个所谓的所罗门法则……有人倒转了漏斗。”

又在说这种云里雾里的话——我总不能是自己回到这个过去的吧?

“简单来说,有人调整了时间,让它回到了过去。有可能是你自己,也有可能是别人。”

“就像时光机?”

樱木耸耸肩。

“这可能么?”时光机这种东西不应该只有钻进抽屉里才会生效么?况且我也不是大雄啊(注:自藤子•F•不二雄的作品《哆啦A梦》)。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尤其是有所罗门法则这样的存在。”

你在观察世界的同时,世界也在观察你……这句话是樱木让我谨记的,这被奉为是所罗门法则的根本。在被世界观察的时候,一点细微的心情变动都有可能被捕捉,从而发生其妙的事件。说白了,这些超自然的怪事全是因为人心造成的。

“那个所罗门,有没有告诉你时间可以倒流?”

“不是倒流,是调整起点,时间永远是向前的,只不过是有人调整了它的长度,将已经发生的‘未来’截断了,”樱木的表情有点不高兴,“还有,我说过多少次,所罗门不是一个人,这是我随便命名的,你个混蛋。”

“我知道,我就是在故意调侃你。”我就是要捉弄他,他很清楚自己对取名字之类的事十分的蹩脚,无论是名字还是文章的标题,对他来说都像是一道无解的题目。我曾劝他去做编辑,这对取名字很有帮助,什么桃色新闻的标题到时候会信手拈来,像是——“震惊!国民女神XX深夜竟然!”“当红艺人XX竟和男人私下幽会!”

“真恶劣,不过你应该想想怎么过你过去的生活。”

樱木说这句话好像是想让我自己想办法,这怎么可能啊,我现在可是一头雾水。

“你不在?我就是就此事向你咨询的。”

“很不好意思,我要去千叶。”

“千叶?”想到这座城市,我的心头就一紧。

“啊,听说那边发生了事件,整所学校的学生都笑不出来了,就像笑的神经被人一夜之间全体切断了一样。这种怪事,我一定要去看一看。”他扫向我的目光有点不自然,“啊,对不起,忘了你是一个千叶人。”

“过去是。”千叶这座城市承载了我一些不好的回忆,所以我尽量避免谈及这个地名。

“过去是。”他重复道,然后马上将话题转回了正题,“所以,你要自己攻克难关了,像班尼特福迪一样(注:自一个令人心累的困难游戏“与班尼特福迪一起攻克难关”)。”

“哪儿有这么简单,你没有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么?”

我现在可是回到了过去,难道世界上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么?小笃算一个,但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更重要了啊。

“我感觉活在过去是一种体验,我会早些回来。”他说,“到时候会处理你的事。”

说得太轻巧!我一个人怎么能在过去生活啊,这就像是活在自己的影子里一样,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总之,姑且按照你第一次过十三日的行动过吧,如果擅自改变行动,或许未来也会发生改变……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经常发生的一样,”他想起什么一样,从书架上交给了我一本书,“或者,你可以帮我做一些事,省得你无聊——放心,我以前也见过类似的事情,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回来就帮你解决。”

《果壳里的宇宙》

我翻开书,一张照片夹在其中的书页里,是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儿,深色的校服和熟悉的校徽,我确定她和我一样是滨海高中的学生。

这家伙想干什么,要我尾随她?像痴汉一样?

“一之宫寒川,和你同处在一个学校。我怀疑这个家伙也受到了所罗门法则的影响。所以希望你调查一下。”

——一个我早就抛到脑后的名字。

对啊,既然是在过去,这个家伙应该也还活着呢!

不过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必须要先告诉樱木。

“她已经死了……”用干渴的嘴挤出了这几个字,仿佛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是的,我清楚的记得,一之宫寒川应该在十月十三日夜坠楼身亡,而在时间被调整的现在,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发烧了?还活着呢!如果我没有计划错的话,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她就会出现在和田塚车站,”他笑着说,“要去藤泽参加活动。”

“在我的时间里,她已经死了……”我生硬地打断了樱木的话。

樱木的眼睛睁得很大,但也许见到了我认真的神色,他亢奋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哦,这样啊……”

“十三日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从藤泽102大楼楼顶坠亡,这是她的最后……”我尽量把这些事情概括的简明扼要,“你也在场。”

“看上去,千叶的事,解决的比预计上的要快呢……”露出强忍着悲伤的表情,他说道,“嘛,也没差,我会尽早回来的,或许,你可以代我去看看她。”

“去和田塚?”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能有什么地方?”樱木的表情不再那么悲伤,“既然注定要死,不如你去和她度过一下午美好的时光。”

“一定会死?”

就像是旧调重弹,樱木弦崎坚持了自己在“未来”的态度。

他认为一之宫不会活下来。

“命运使然。”

“没有办法更改?”

“或许有,但是或许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就和一个癌症患者奇迹痊愈一样。”樱木回答,“既然你是来自未来的和田君,事情也说不准。”

“所罗门的框架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对吧?”

“话虽如此。”樱木开始收拾他的行囊。

“一定要去千叶?人命不比这个重要?”我试图阻拦他,毕竟一之宫现在可是命悬一线。几个不笑的学生可以先放放吧。

“可是千叶那边,受影响的,是整个一座学校……这就像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两个轨道上各躺着几个人,其中一条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条有六人,让火车开过哪条铁道的选择题一样。”

“人命应该不能用数量来衡量。”虽然经常在网上看到这样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如果不用数量来衡量,面对陌生人的生命,怎么分得清孰轻孰重?”

我默然,因为实在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就这样吧,三十分钟后,和田塚车站。”樱木重复着两个限定性的名词,看来我无论如何也要接下这一个任务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收拾下东西,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

樱木对我下了逐客令,我只能离开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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