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奶就断奶吧……薛涛一时也别无他法。
花了一整晚,薛涛读完了班珂给她送来的那本《花神笔谈》,这本书字数并不多,薛涛也没想到自己一口气读完需要一夜时间。
读完后,薛涛才明白班妘为什么说那是一本“读不懂的游记”,因为这本书只有三分之一的内容记述了作者去了哪里,见到了怎样的风景,剩下三分之二的内容则是作者的哲学思考,她思考问题也很宏大——道与气何者为先?
书中的“道”指的是宇宙万物存在与运行的规则,而“气”指的则是构成宇宙万物的最小微粒或者本原。“何者为先”并不是说万物存在和运行的规则先存在呢?还是构成万物的本原先存在呢?而是说,二者哪一个更加重要,哪一个更接近宇宙的本质。
这种宏大的问题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复杂了,难怪班妘看不懂。
薛涛前世曾看过类似的辩论,就是宋朝时被哲学家们提出的“理气之争”。薛涛不是理学家,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不过,充足的知识储备能帮助她理解《花神笔谈》的内容。
《花神笔谈》作者的旅行从雪原开始,路过江河湖泊,沼泽沙漠,直到最后在青云山看到了一朵百合凋零,另一朵百合花绽放。万花皆会开放凋零,而花开花落的规律永存,作者终于得出了结论——道为气先。
看完了这本书,薛涛也没有随意评论作者的这种结论对或者不对,因为她自己以前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燕国,蓟都。
当薛涛在望舒宫研读起了哲学问题的时候,薛家的丞相府内已经炸窝了。
“她,她怎么敢……”
薛平捏着薛涛留下的书信,声音和手指都在颤抖。
“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涛丫头只是被人诓骗了……”薛涛的母亲,薛平的正妻刘氏小声劝说道。
“你还在帮她说话!”薛平一巴掌将薛涛的家书拍在案上,“如果不是你平日里不好好教她规矩,将她纵容成了个混世魔王,她怎么会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一个女儿家居然敢离家出走!简直丢人现眼,有辱门楣……”
刘氏被薛平骂得哭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我怎么就不好好教她……”
当家老爷和夫人吵架,薛家的其他人只敢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
在薛涛看来,刘氏算得上是一个及格线以上的母亲,薛涛自幼无忧无虑的生活,健康成长不是作假。
不过,若说薛涛有多喜欢刘氏那也是不可能的。
刘氏是一个很传统的贤妻良母。这个时代的传统,简而言之,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刘氏平时教导薛涛也都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女戒》来的,诸如: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诸如:夫者,天也……
薛涛哪里受得了那些,刘氏一唠叨起来,薛涛就往房顶上窜。薛涛《含元功》大成,即使没怎么练功拳脚功夫,等闲侍女下人也拿不住她。薛家固然也有武功高强的护院和供奉,但那毕竟是外男,刘氏如此传统的主母,怎么可能会让外男进入内宅?
再加上,薛涛两岁时,刘氏生下了她的弟弟薛嘉。相信女子当以夫为天的刘氏比起女儿自然更喜爱儿子,生下儿子后她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只要儿子稍微离开她视线片刻,刘氏都要担心不已。剩下小半精力,刘氏还要留给丈夫薛平。
一来二去,刘氏也确实没怎么教成薛涛礼法。
“伯父,伯母说的没错。小妹虽然调皮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地离家出走。这背后必然有魔教贼子的奸计,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小妹从魔教带回来。”
说话的人是薛涛的堂兄,薛慎。
薛慎年少时就颇具才名,五岁能诗,六岁能赋,薛平极喜欢这个侄子,就一直带在身边,出入官场。
旁边一个穿着紫缎赤乌团云服的富态男子也腆着肚子接口道:“是啊,薛公,你还是先把令千金接回来吧,这件事情皇帝已经知道了。你知道皇帝那人有点小脾气的,他听说这事儿之后不大高兴。”
燕国的章服制度,服装颜色从贵到贱分别是紫,朱,绿,青。燕国皇室杨家的先祖号称受到过神兽赤乌的庇护,所以赤乌就成了燕国的图腾。这富态男子名叫杨开,当今燕国皇帝杨琼的庶兄,封号裕王,燕国只有他这样的身份能穿这身衣服,燕国也只有他敢这样轻浮地评价皇帝。
“裕王,岂可妄议陛下。”杨开右手边一个身材健壮的朱服男子生硬地说道,比起朱服,男子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的两柄刀。
杨开闻言瞥了朱服男子一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快,不过尽管不快,杨开也没有再说什么,端起茶碗喝起了茶。
杨开今天不是太闲才出现在薛家的,他不仅是裕王,还有个官衔,名为“黄金台尹”,暨黄金台的主官。燕国境内涉及江湖门派的事宜全都属于黄金塔的管辖,名义上就属于杨开的管辖。
不过,也仅限于名义上罢了。
这个腰配两柄刀的朱服男子名叫牟纲,官职黄金台主簿。
主簿在官制上属于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
不过,燕国官场上的小吏都知道,杨开这个黄金台尹就是一个吉祥物,既代表黄金台不归朝堂管辖,只奉杨家或者说皇帝的旨意,也向外界传递一个皇帝重用皇兄,善待兄弟的美好形象。
黄金台真正做主的人是主簿牟纲。牟纲是皇帝杨琼当太子时的潜邸旧人,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他在江湖上也有着“北地刀法第二”的名头,所以能震慑得住黄金台的骄兵悍将。
在牟纲看来,杨开就是个草包,裕王府妻妾成群,奢华无度,杨开依然不满足,还要仗着自己是皇上兄长的身份欺男霸女,公然索贿,丢尽皇上的脸面。更重要的是,杨开对自己的草包毫无自觉,多次公然说出了对皇上的怨言,认为皇上将牟纲安排在黄金台是对自己的掣肘,妨碍了自己在黄金台尹位置上发挥才华。
牟纲岂能不知道,杨开就是想借黄金台这个国家重器给自己敛财弄权,作威作福。
杨开脸上的不高兴,牟纲自然看得到,他也很清楚杨开不喜欢他。不过,牟纲根本不在意,他是皇上的人,不是裕王的人。
“薛公,先皇早就颁过诏书,三公九卿之亲族不许入江湖门派。薛家世沐皇恩,居然有子弟不顾先皇旨意,加入了魔教,皇上至孝之人,岂能不因此生气。”牟纲转头对薛平说道。
“牟主簿说的是。”薛平说道。
按照官衔来说,薛平是九卿,而牟纲只是个主簿,薛平的官职肯定比牟纲高很多。但牟纲是皇帝的心腹,这燕国官场上谁能不给牟纲几分面子?
“皇上有口谕,”牟纲又说道,“让二殿下和我一起去圣灵教帮薛公把贵府小姐接回来,接回来后就送到宫里去让皇后好好教养,未来的王妃可不能如此不知礼节。”
“这……”薛平惭愧地对坐在主座上的唇红齿白的少年抱拳道,“那就麻烦二殿下了。”
这少年就是燕国皇帝杨琼的次子,薛涛未来可能要许配的丈夫,杨承佑。
“薛公不必如此,”少年老成的杨承佑彬彬有礼地对薛平作揖,笑着说道,“薛妹妹性情活泼,这一次大约也只是在家里呆得有些闷,所以就与人出门去散心了。也怪孤这阵子也是太忙了,没时间来陪薛妹妹玩耍。”
“二殿下真是温润如玉啊,若不是二殿下,真不知道谁能容得下那丫头……”
翁婿二人一幅相谈甚欢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