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温暖，我记得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我脸的触感。温软，还带点酥麻。
然而她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因为她的手断掉了。
不只是手，她的一条腿也因为从高处坠下，落在马路牙子上割断了。她犹如上帝垂青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红色的血喷出老高，喷到格桑花的紫色花瓣上，喷到草叶上，喷到马路牙子上。
她的胳膊弹到花坛上，被花朵簇拥着，我甚至看到她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我想喊，可我喊不出来。我想跳下去，可我没有勇气。我甚至觉得她迸裂开来的身体不够美丽。
我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盯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熏。他的笑容仍旧帅气，一边的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的眼角竟然有点湿润，学姐落下去的瞬间，他真的落了泪。
眼泪落下，笑容绽放。明明是让很多女孩子迷恋的笑容，在我面前绽放了光彩。
“你看什么？”
他说的漫不经心，视线从她破碎的身体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充斥着诡异，简直要将我的心撕碎。
“再看我，你也去死。”
他抓住我的胳膊，拽了我一把，我立刻坐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好可怕……我会被杀掉……
恐惧替代了愤怒，我只能仓皇从他眼前逃开。我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学姐的尸体。
是我害死了学姐。
距离学姐陈默默死亡已经两年。我还是会想起这件事。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死亡，却不是最后一次。
犹如天罚一般，推下学姐的苏熏也死在我的面前。
盛夏，夜晚，潮湿的燥热空心扑向了我的脸。
我的手指被一大包零食拽得生疼，而苏熏出现在我前方的不远处，他穿着最新款的潮牌卫衣和球鞋。
他在说话，边说便向我走来，而我浑身发冷，根本不能动。
他的笑容张狂，露出小虎牙。眼睛亮亮的，头发刚刚染成了白色。
从路人的角度解读这幅画面，一个长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正冲着他呆瓜一般的朋友微笑。
我从来不是他的朋友。无论是他把我的头按到马桶里，还是拎着我的头发狂抽我耳光，还有疯狂的踢我的肚子……
他只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而我却是无人问津的小丑。
他还在冲我走来，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加璀璨。还有十几米就要走到我的面前，忽然他的身体往一侧飞了出去。
一辆白色的轿车忽然冲了出来，撞在他身上，而他跌倒的方向还有另外一辆黑色轿车，犹如看不见的手挤压简装番茄酱。
黑色轿车的司机太紧张了。苏熏猛地撞上去，司机没有闪躲，还往后倒去，他纤长惹人喜爱的身体进一步被挤压在两辆车之间。
真的变成了番茄酱瓶子，血液顺着他的腿往下流。他穿着哈伦裤，宽松的裤脚渐渐染上了颜色，是红色在不停地蔓延。血液顺着地面流淌，弄脏了地上的土。
新手司机更加手足无措，又继续倒着开，他已经彻底忘记了正确的开车步骤。
苏熏的身体被反复挤压，又像被揉成一团的纸，他张开嘴，喷出一大口血。
黑色轿车的玻璃淋漓一片。
他的嘴角忽然出现了一抹微笑。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我站着的方向。我看了看他，转过头，拼命逃离了现场。
学姐死了，杀死学姐的凶手也死了。活着的人只有身为目击者的我。
而我正机械似的扫描食品二维码。作为大学一年级的新生，我在课后打打工。
并不是我喜欢打工，也不是缺钱。我只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旦有了时间，我就会想起学姐的脸，她被苏熏逼到了天台的边缘，最后含着泪望了我一眼，往后一跃……
即使是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是想着她，只有店长不时的怒斥能够让我暂时回神。
我是个懦夫，我救不了任何人。
如果学姐没有认识我就好了。
心中的声音反复的否定着我。
你到底为什么活着？只是为了在这里扫码吗？还是为了浪费学校的教育资源？
活着对我来说只是习惯，我只是没有勇气去死。
我怕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学姐会蹦蹦跳跳的到我面前，问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午夜的便利店里人很少，除了扫描条码的我，就是到处擦的店长。我想他一直没有炒掉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不喜欢跟他回嘴。而他又是一个喜欢找工读生麻烦的人。
还有最后两个商品，我打了个哈欠。
无论我是怎样的废物，该困的时候还是会困。
“欢迎光临！”
伴随着开门声的是便利店的自动应答。
我还是困，继续手上的动作。
一只纤长的素手将一罐咖啡递给我。
熟悉之感瞬间向我袭来，我忍不住顺着她的手往上看。
象牙色的手臂，骊原中学的海军蓝校服短袖……
她的嘴边一颗小黑痣，伴随着她的笑容抖动。
“小信，好久不见。”
“学姐……”
细细的眉毛，犹如云雀一般灵动的眼睛。
本应死去的学姐出现在我面前，而她象牙色的小臂尽头确实有一条淡淡的红痕。那是皮肉重新生长的痕迹。
“你不会忘了我吧！我好难过！”
学姐双手捂脸，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她的鼻子抽动了一下，眼睛闭着，可是嘴角却在上扬。
“不！我只是奇怪……”
学姐在我的面前死了，尸体支离破碎。
学姐捂着胸口，小声的说道：“我想念小信，所以回来了。”
她再一次绽放最美好的笑容，那颗让我心神荡漾的痣就在我面前晃动。
“没有我，小信一定会寂寞！我一直在祈祷，让我回来。结果我真的可以回来了！”
如果祈祷就能换回学姐，我的忏悔是否也让她听见。
真好，我能当面说出来。
“对不起，学姐。”
我低下头，深深的鞠躬。我不奢求学姐的谅解，我只希望她能够获得幸福。
“真是的，小信！”
学姐没有怪我，她轻轻拍我的后背，给予我安慰。
“要谈情说爱出去谈！少在店里卿卿我我！”
头已经半秃的店长忽然出现在学姐身边，他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学姐，最后还停留在刚过膝盖的裙子上。
学姐不悦，小声念叨：“真讨厌！明明好不容易见到小信！”
店长皱眉：“你一个高中生半夜不回家，单独来找男生，你父母都不管你的吗？”
糟了！店长一开始说教模式就刹不住车。他果然句句话踩雷。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证给我看一下。刚上完补习班吗？化了这么浓的妆，是去学习吗？你是……”
店长的话音忽然中止。他的嘴大张着，从喉咙里发出了扭曲的声音。
“嘎……咳……哦……”
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口水从嘴角流下，眼睛大睁着，想要看学姐却看不到。
因为他的头已经被学姐的手掐住了！就是没拿咖啡的那只手！
我从来不知道学姐的手这么有力气，也不知道她的手这么大。
学姐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是欣喜。然后她的手没有放松。
“噗呲！”
咖啡罐破碎的声响和店长头盖骨碎裂的声响一起，不知道是谁掩盖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