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荒原，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台词。
“还好啊，顺路而已。”
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似乎她很少同像我这样的陌生人共处一室。
“可以么？”
“什么？”
“收音机。”
“收……收音机？”
“车载收音机。”
“车载的……啊啊，我懂了，请便。”
在我的一再提示下，异乡人总算是明白了我在说些什么，在调试收音机的频率时，百无聊赖的我又跟她搭上了话。
“你是第一次开车么？”
“不，有受过训练，但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真的很难操控。”
“开得挺好的，换我开都开不了这么稳。”
“……别抱怨了，我知道我开得很慢，我肯定会按时把你送回去的。”
“这我倒是毫不怀疑。说起来，为什么是你来送我呢？我的意思是，以你在幽冥之锋里的地位，应该不用亲自做这种事吧？”
“我说了啊，只是顺路。其实我本来也要进城的，霸主给我布置了一些新任务。”
“霸主？幽冥霸主？”
“不要问，问了也白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别紧张，我也没打算深究。”
空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比起霸主交代给她的任务，我想掌握的是别的更加基础的情报。
“这架车子……应该不是伊泰利尔变的吧？”
“伊泰利尔？”
“啊，就是你们所谓的‘星之血’。”
“不是，是福音那边搞来的二手车，如果真是星之构，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开开看？”
“不……不行，会被发现的！”
“被谁发现啊？而且就算被发现了也什么大不了的吧。”
“别东问西问的，乖乖坐在位置上就是了！”
空对我的多嘴多舌非常不满，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嫌我多事，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事实是某人的脑子根本没办法同时处理两件并行的工作。
“小心，你要偏出公路了！”
“哎！？什么时候？等一下，这鬼东西的制动在哪？”
“别乱踩油门啊！方向盘抓稳了！”
“咦！？”
在异乡人满是疑惑的回应声中，失控的车辆擦着公路护栏往前冲了好几十米，最后又在路中央转了几圈才最终停下，幸好车速不快，我们身上又都系着安全带，不然这一套骚操作下来，我们恐怕已经在物理上跟外面的夜色合为了一体。
“引擎没什么问题，左前轮有点损坏，不过后备箱里有备胎，我换上去就好了。”
在下车查看了一番后，我将车子的情况简单回报给了某个依然惊魂未定的小姑娘。
“我怀疑方向盘的定位和刹车片可能有毛病，但那些只能等进城之后再找修车店检查，为防万一，等会还是由我来开吧。”
“……”
“你有在听吗，空？”
“啊，我……我有听，我知道了……等会……等会就让你开吧。”
空咬着牙齿，一脸委屈的答应了我的请求，在我换轮胎的时候，她抱着工具，十分配合的在我身边打起了下手。
“真对不起……理之子，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一路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我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说实话，我确实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辆破车上，但我也不能把空丢在这种荒郊野地里不管，毕竟这丫头曾经从鲁妮斯的手中救过我的命，今天她愿意帮我我也十分感激。
“给。”
等我换好轮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空将一瓶水和一面手帕递给了我，我接过手帕后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用它来擦自己的脸。
“怎么了？你怕上面沾有什么东西？”
“不，我只是在想，这面手帕……不会有什么特殊用途吧？”
“手帕还能有什么用，当然是用来擦脸啊，你脸上那么脏，快擦擦吧。”
“……其实也没有很脏吧。”
这种程度的体力劳动是不能让战斗躯体流汗的，但对方的好意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在简单的擦了脸并喝光了瓶子里的饮料后，我领着异乡人重新上了车。这时车载收音机里刚好在播报今晚发生在弗里德曼兵营的战斗，虽然战斗的过程语焉不详，但主持人提到最终是玛塞民兵控制住了场上的局面。
“又是玛塞民兵么，感觉欠他们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一边倾听主持人激情四射的讲演，我一边将小车重新发动了起来。空似乎对电台里的内容没什么兴趣，一上车她就开始仔细观察起我的驾驶动作。
“你别学我啊……要是AS我可能还可以教你几手，开车这种事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
“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总不能白来一趟。”
“所以你果然不是单纯的顺路吧……”
“不是又如何，你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我也一样。”
说这话时，空露出了一幅难为情的表情，想想也是，以她的本领，“欠人情”这种事，估计这辈子也遇不到几次。
“哈，我们的对手可是SIU，想还人情的话，今后有的是机会，况且当时你也帮了我，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我欠你的人情比较大。”
我笑着回应了少女的话语，同时缓缓的提高了车速，因为不用再全神贯注的驾驶车辆了，异乡人的神情变得轻松了许多，看到她松弛了下来，我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说回刚才的话题吧。”
“嗯？什么话题？”
“为什么你不愿让我来开车？前面你说霸主给了你一些任务，这其中该不会有‘考驾照’吧？”
“不，是我自己想学，这种想法……很奇怪么？”
“倒也不算，不过要说交通工具，你们使用的载具肯定要比我们用的强得多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能带到这个时空来的装备毕竟有限，考虑到性价比和隐蔽性，总归还是用同时代的科技制品比较方便。”
“不能用伊泰利尔复制么？就好像复制幽冥战姬那样？”
“不行，那样太浪费了，因为科技等级受到了限制，有限的星之血要优先保证军需用品的补给。”
“科技等级？限制？”
“呃……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空赶紧把视线移向了窗外，看来这个异世界的“三三”也像我熟悉的那个女孩一样，并不是那种爱动脑子的人。
“好，敏感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说说你自己吧。”
“我？”
“嗯，我想多了解一点你的事情，这应该不算什么机密吧？”
“机密……确实不算，但为什么要聊我？这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啊？”
“单纯只是好奇，毕竟我们生活的时空不同，你看，你对我们的世界也不是毫无兴趣嘛。”
“……也没你想的那么在意，这里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只是‘过去’的残影罢了。”
空叹了口气，幽幽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本来我还指望能从她的讲述中窥视到彼岸世界的政治体系或者社会结构之类的重要信息，谁曾想空根本就没有在她原本的世界里生活过，而是从懂事起就在霸主的麾下工作了，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她完全没有“小时候”这种概念，换句话说，从她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照你说的，你也没有真正的去过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
“维度屏障哪有那么容易突破，一般来说，正常人肯定都会选择就地取材吧。”
“装备就地取材也就罢了，人也能就地取材的吗？”
“有何不可，把人类当成一种可以适应复杂环境，解决复杂问题的特殊工具不就好了？”
“你是这么看你自己的？”
“差不多吧……我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啦。”
“不，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
“好啦，你不理解也很正常，我就说第二次见面就聊这些实在太早了，按照接触守则，起码要有一年以上的交情我才能向你披露上面那些情报。”
“你们还有个‘接触守则’？”
“那当然了，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多多少少也要跟此岸世界的家伙打交道。”
“……那你上次被我看到脸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那个……那个其实有别的原因……”
一谈到三号水电站的邂逅，空又开始扭扭捏捏的了，一想到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我只得厚着脸皮继续追问了下去。
“什么原因？战斗的时候不能暴露身份么？”
“那是当然的吧……”
“除此之外呢？”
“……你真想知道？”
“是很难启齿的理由么？”
“也不算，呃……怎么说呢。”
空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
“这么说吧，我们幽冥之锋内部是有分工的，并不是每个岗位都有亲自去了解此岸文化的必要。”
“因为有幽冥福音专门提供情报？”
“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么做效率太低了。”
“效率太低？好像也有道理。”
“是吧，我原来就属于那种不用接触此岸土著的岗位，现在我的岗位调整了，变得需要接触你们了，所以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今天没戴面具。”
“你更喜欢我戴面具么？”
“当然不，没人会喜欢那种东西吧？”
“这可说不定。”
空话里有话的这么说道。
“说起来，你刚上车的时候管我叫什么来着？‘三三’？为什么我在数据库里找不到这个名字？”
“喂喂，你不会想借用那丫头的身份在我身边潜伏下来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隶属幽冥福音，我只是……就像你说的，单纯只是‘好奇’。”
“好吧，既然你愿意跟我说你的事情，那我也跟你说说三三的事吧。”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就将郭斯理的故事告诉了身旁的异乡人，空听得非常入神，不时还会打断我的陈述向我讨教一些她不是很懂的词汇，等我将自己与三三的往事一一说完，我们已进入了城区的范围，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弗里德曼兵营上空的黑烟和市中心花花绿绿的灯火了。
“那这个郭斯理，她现在怎么样了？大破灭之后就下落不明了么？”
“嗯，我也曾经四处打探过三三的下落，但所有的线索最后都中断了，主要是我没有办法联系到战神科技，那些嗅觉灵敏的家伙八成早就已经逃离了这颗倒霉的星球。”
“没有哦，他们还在这里，奥兰多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
“嗯……嗯？等等，你认识奥兰多？”
“当然，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跟他见过好几次面。”
“等一下，你们这些家伙的终极目标不是推翻行星联合么？为什么会跑去跟战神科技接触？”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大家各取所需嘛。”
“真不怕战神科技反手卖了你们？”
“那不是我要操心的问题，”
一边说，空一边轻轻的摇了摇脑袋。
“倒是你想不想再跟那个叫三三的女孩见上一面？这个小小的要求，我想奥兰多应该不会拒绝。”
“……”
空的问题让我陷入了沉默，要说我不想再跟郭斯理相见那是假话，但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要如何面对那个已成植物人的可怜姑娘，我向她承诺的事情不但一件也没办到，反而还把我们共同的故乡推向了更加黑暗的深渊，要是她知晓了我的所作所为，恐怕恢复知觉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负责任的我痛扁一顿吧。
“怎么了，理之子？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见我久久没有回应，空犹犹豫豫的接了句话。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
“什么意思？”
异乡人显然无法识别我话语中的潜台词，在思考了好一会后，她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开了腔。
“所以……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呢？”
“嗯，这么说吧，我觉得我和三三都还没有做好准备。谢谢你了，空，我们换个话题吧。”
“哦……”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时我们的车子也刚好来到了进入市区的检查站。
幽冥福音为空和我准备了全套的伪造资料，我们很轻松的就通过了值守在检查站的玛塞民兵的盘查，当然，相比起那些繁杂的身份文件，我想真正起了关键作用的还是夹在文件之间的那一叠厚厚的钞票。
“贿赂的话……这个金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看着列队站在检查站外以异乎寻常的热情向我们道别的众民兵，我咧开嘴朝身边的少女露出了苦笑。
“哎？贿赂？那些不是身份文件的一部分么？”
听到我的话语，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丫头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当然不是了，那是钱啊，你该不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吧？”
“好像……都给了。”
“我说你啊……来之前真的一点都没学习过这个时代的常识吗？”
“有学过啊，但一般来说，钱不应该是像这样的信用点一类的东西吗？我跟奥兰多他们交易的时候都用的这个啊！”
说着，满脸不服气的空打开了自己的投影手环，我定睛一看，手环里确实有一个星河银行的账户，账户里也确实有足够普通人一个月生活的信用点，但问题在于星河银行是行星联合那边的金融机构，这家银行压根就没在永饶星开展过业务。
“这些信用点你在玛塞是用不了的。”
“为什么？”
“因为没人认它们，这里的硬通货只有贵金属和地球人的蓝钞。”
“怎么会……这也太落后了！好歹也是十三级文明了啊，怎么还在用实体货币啊！？”
“所以你果然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的世界吧。”
看着一脸惶惑的空，我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赶紧联系你的同伴吧，手上没钱的话，在玛塞你会寸步难行。”
“不行，我要去把钱要回来！”
“想都别想，那帮兵痞不把你皮扒了才怪。”
“那我要怎么办呀！”
“不都叫你去联系你的‘老乡’了么，这点小忙他们应该会帮的吧。”
“不……不行……我会被笑一辈子的……而且我也肯定会被调离现在的岗位！”
“那也总比风餐露宿强……”
“请……请借我一点钱！”
不等我把话说完，空已经眨巴着她的大眼睛眼死死的盯住了我，虽然也不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展开，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伸手讨钱。
“……我说你啊，真的该好好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哎哎？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给，拿着。”
一边这么说，我一边将自己储物袋里所有的零钱全都交给了空，虽然总数也没多少，但应该勉强可以供她一晚的开销。
“有计划好今晚住哪么？”
“有，幽冥福音那边给我在市中心定好了酒店，地址在这里。”
“唐人国际？”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哦，那恭喜你了，这酒店昨晚被团结阵线给烧了。”
“原来如此……哎！？你说什么？烧了！？”
听到我这么说，异乡人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看到她那幅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实说吧，空，你是不是得罪了你们组织或者幽冥福音里的什么人了？”
“没……没有啊……”
“真的没有么？”
“真的没有啦！我只是打赌赌输了，然后被强迫参加了惩罚游戏而已啊！”
“哈？”
“不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再次说漏嘴的空拼命挥舞双手否定了自己的发言，随后这丫头死死的抱住了我的胳膊，就好像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不要露宿街头啊！理之子，快帮我想想办法啦！呐，你的话，肯定会有办法的吧！肯定会想到办法的吧！”
“喂喂，别晃啊，我还在开车呢！”
空的蛮力不比战斗躯体更小，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安抚下来，一开始我打算就近先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安置到兵营附近的旅店住下，但我转念一想，也许把她带在身边才是一个更好的主意。
“空，如果你看到你的‘同乡’，比如塔希拉那样的家伙，你能不能把她给认出来？”
“为什么问这个啊，我都说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啦~~”
“你先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应该……没问题吧，气味完全不一样。”
“……你们是狗吗，靠气味来认人。”
“不是你想的那种‘气味’，而是……总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啦！你只要知道我们能认出彼此就行了。”
“这么说，别人也能认出你咯？”
“当然。”
“好，我有主意了。”
“你想到办法了么？”
“嗯，你今晚先去我那里睡吧。”
我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这么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其他事情等明天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