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另一端传来舍友的声音，凉子撅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疑问。
时间是晚上八点，天空放晴没多久便又黑了下去，附近的街道此刻已然是一片寂静。
虽然还早，但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合过眼的凉子顶不住困倦，准备早点睡觉了。
在那简单的午餐兼晚餐后，凉子又匆忙洗了个澡以除掉身上的油烟味。
在客厅打地铺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掏出手机打给远在千叶的舍友，请她根据三十多名死者的联系，试着能不能用她家公司的数据搜查出些什么。
因为凉子还特别强调了要关注猫这个要素，看看是否能将其联系起来，于是引来了这一问。
“嗯~我现在没办法说清楚，反正唯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那好吧，我等会就去风见阿姨那里，不过听说她和神代律最近在主持一个人工智能的开发，据说要搞一个叫‘核内世界’的项目，公司已经两个月没放假了，未必有时间理我，所以今晚你就先别等了。”
“诶？唯你要连夜去吗？我不着急的，明天也行。”
打着哈欠，凉子搓了搓惺忪睡眼。
“没事没事，我今天已经睡了十四个小时，本来打算通关最新发布的那个游戏的，但是家里的电脑实在用不惯，正好去蹭蹭风见阿姨公司的电脑。”
“唯你又熬夜打游戏了？真是的~”
凉子顿了顿，用别扭的声线开始阴阳怪气。
“谁能想到呢？在学校里严厉过人、不近人情的班长、风纪委员长、学生会副会长森岛唯小姐，私底下居然是nico网上的知名游戏up，放假后就整天通宵打游戏……一直瞒着别人不辛苦吗？难怪在学校找不到朋友。”
“哼，假期作业我在放假当天晚上就做完了，现在谁都管不到我！”
“是吗？刚才这句话我录音了，准备发给森岛叔叔听。”
“啊？！凉子你太狡猾了！”
强撑着疲惫，凉子和这位舍友兼表妹玩闹了一会，言语之亲密完全看不出两人有六岁的年龄差。
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六岁的年龄差不能说是前后两代人而存在代沟，但是这二者间的人生观念和思维方式等方面存在很大差异是毫无疑问的。
比如凉子是小学跳了两级，国中、大学都各跳过一级，才在二十岁就从警察大学中毕了业，正式迈入了警察职场，而那时的森岛唯还拒绝了父亲的帮助，正在紧张备考高中呢，她们关注谈论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不过森岛唯母亲早年因车祸去世，虽然非常受父亲的疼爱和关注，却也始终缺少必要的陪伴，这个空缺正是被凉子所弥补。
这几年来，森岛唯和凉子相处的时间比和她父亲相处的时间还要多，两人的关系似姐妹，也似母女。
在玩闹了十多分钟后，凉子打了个哈欠准备结束通话时，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唯，我今天晚上借你的床睡一下。”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亲似姐妹，但凉子还是很注重隐私，平时进舍友房间也会先敲门，更别说睡人家床这种事，即使她们三天两头地一起睡觉。
她一直相信，对方怎么做是一回事，自己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就像睡闺蜜床这件事，对方也许不会介意，也肯定对方会同意，但自己不能不说。
“没问题，但是为什么？凉子你的床出问题了吗？”
“出了很多事……”
朝自己的房间大门看了一眼，凉子面色忽然有些发红，水润双眼中的情愫说不清是羞涩，还是期待，亦或兼而有之。
“现在有点一言难尽，但是问题不大，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随后凉子挂断电话，没有收拾铺了一半的床，就起身走进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中去。
这间卧室整体和隔壁相似，有单人床、书架、衣柜，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张窗前的桌子上的电脑有三个显示屏。
关于唯所说的什么外置多屏器，凉子并不了解。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台电脑的价格足够买下现在居住的这栋公寓。
倒在微冷绵软的羽绒被上，凉子抓住被角，用几个翻滚将自己像春卷一样卷了起来，两腿一提一甩，双脚就给裹了个严实。
但是在眼睛酸涩发烫、双腿肿痛发麻、全身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凉子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隔壁，一个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少年，在她最私密的个人卧室中，睡在那张自己以前睡觉的床上，盖着自己曾经裸睡用的被子——这个事实不断徘徊在凉子的脑海中，让她双颊发烫，呼吸急促、浑身酥软。
种种关于夏目的臆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随即幻灭。
他睡着了吗？如果醒着他会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好奇地四处看一下？比如打开衣柜？
想起自己的衣服和内衣裤都被随手散乱地塞着，而且都是些很保守的运动款，凉子心里就一阵窘迫：
想想也对，自己根本不喜欢打扮，所有的化妆品也只有洗面奶、保湿霜和防晒霜而已，眼影、口红、粉底什么的自己一概不了解，自己的衣服鞋子里甚至没有一件裙子和高跟鞋。
明明十几年来都觉得这样很舒服，很节省时间，但凉子现在突然觉得焦虑得不行。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邋遢的女生？
或者觉得我很土气？很没有女人味？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将对人类少年的理解带入到夏目身上，但凉子就是停不住这样的幻想。
比如在想到一些少年一拿到有异性气味的衣物就会兴奋，然后做些很—哔—的事情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有被亵渎的羞愤，而是急忙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
纵然凉子这无济于事:人很难闻到自己的体味，男性幻想中的女生体香也多是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而已。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难闻时，气味源已经多半是病理性了。
纠结来纠结去，一直失眠，凉子最终还是下了床。
来到自己卧室的门口，凉子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微不可及。
同时她心里也在疯狂祈祷：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而诸神似乎也回应了凉子的愿望一般，黑暗中，沉默持续了三分钟。
随后凉子像贼一样，悄悄拧开门把手，走进本属于自己的卧室之中。
房间里一片黑暗，循着记忆中的方位看去，凉子看到那张被新买来后，只有自己和唯躺过的双床上，被子勾勒出人形。
应该是睡着了。
正当凉子因此而感到些许莫名安心时，她感受到了从房中流出足以令人冻结的冷空气，整个人缩了起来。
本该闭合的窗户似乎被打开了一半，冷冽寒风在街灯的散光下涌入房中，让本就因为没有暖气而冰冷的房间更加阴寒了。
是夏目打开的窗户吗？
不太明白这一点，凉子踮着脚走上前，将窗户关得只剩一条小缝。
然后在床边，她看到了夏目沉静的睡脸。
他衣服没有脱，将入鞘长刀抱在怀中，将脸的下半部分埋入那块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淡绿色毛毯中，双目紧闭，被子像拍卖会上遮掩宝物的布一样轻飘飘地盖在身上。
这幅模样就和被寄放在别人家里的怕生猫咪，抱着残留有主人气味的布团才能显得十分安心一样。
凉子轻手轻脚地躺在床铺边缘，一边往被冻僵的双手吹气，一边痴望那张因为熟睡而更显稚嫩的脸颊。
他真的好小。
虽然有妖怪可以改变容貌的猜测，但凉子却不知为何非常笃定，她所见到的夏目一直就是他的真实面貌。
凉子本来觉得夏目只有十四五岁，但如今看着这张在熟睡中褪去了冷漠和平静的脸颊，便觉得这个数又需要向下推一点了。
唇角的弧度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凉子伸出纤白手指，下意识地就想戳戳那张白净精致的小脸……
完全看不出是能够用刀弹开子弹，仅仅是眼神就让人几近窒息的危险存在呢。
但是手指停在半空，最后又缩了回来。
双手交叉塞到腋下，凉子将双腿蜷缩起，但无法阻止身体逐渐变冷。
该回去了。
心里这么想，但眼前少年的脸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让凉子不断对自己说：再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明明在之前心里乱糟糟的，但现在看着沉睡中的少年，凉子却觉得内心平静无比，一种沉浮在月光云海的飘渺感浮现在心中。
她想抓住什么呢？
她想抓住这个少年。
这个明明无比危险，却又异常神秘，让她想要追逐和了解、想要保护和疼爱的少年。
最后，她还是伸出一只手，将手指伸到了距离少年脸颊一公分左右的地方。
凉子看着夏目沉静的睡脸。
然后轻轻一点。
随即如被烙铁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
指尖暖烘烘的，向着手臂蔓延，然后是上半身，直到全身，心，也是在以前所未有的活力跳动着、发烫着。
在这种不知名的温暖中，凉子感到意识在渐渐下沉，身体在失去控制，彷佛感受不到寒冷。
不行啊，要回去睡，在这里睡着会生病的。
但倦意席卷而来，让她无法抵抗。
三分钟后，在凉子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她面前的夏目才睁开双眼，审视对方。
但是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趋于平稳和低缓，夏目怎么看都是睡着了的样子。
大概是认床吧？
想了想，夏目只能找到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毕竟他也是。
看到这个人类的身体因为寒冷而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夏目迟疑了一下，将被子覆盖在对方身上，随后也闭目休息。
窗外的夜空月明星稀，这是一个异常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