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个纯粹的机械是这样的——也只是这样的?

那大概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果然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不用理会,不必理会……

玲玥反复提醒自己不应该受他人蛊惑去做那种亵渎的事,但她眼前还是时不时地回放着沧宇撕下面具后的触目惊心之景。

可他毕竟是曾经这片土地上“最虔诚的人”啊!面具下这般诡异的面容……真的是源于自己所脑补出的近乎强词夺理的一句“亵渎”吗?

回到盘旋楼梯的末端,在玲玥耳边响起的敲击声似乎比平时快了些。“刚才你一定又没集中注意力吧——要不要我吧教皇大人刚才说的重复一遍——”见到她匆匆进门,乌登开口道。

玲玥小心地点了点头,脸部的温度让面具都温热了不少——乌登说得没错,她的确一直看着沧宇而屏蔽了教皇几乎所有话语。

于是乌登把那些话完整复述给玲玥,其大意为“黑夜是一场可怕却无可避免的检验是否虔诚的历练”和“为了让你们更加虔诚我正在考虑采取一些其它措施。”

“挺正常的——他每次都是这样——”乌登突然发出了一阵骇人的怪笑。

玲玥看着正在挥舞锤子的乌登,隐约能从未被面具完全遮住的眼眶中看到一处反光的碎块。

“等一下!乌登,我要看一眼你面具下的样子。”玲玥自己都为说出这样出格的话感到惊讶,而更令她诧异的是众人的反应。

乌登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中挥舞的锤子重重落在了地上,激起一阵巨大的音浪,所有教徒都看向了反常的二人,他愣了许久才拾起那把橙黄色的信物并小心地将其摆回桌上。

“啊——是——是的——”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膝盖失去知觉一般弯了下去,又激起一阵不大的音浪,他这才小心地伸手揭下自己的面具——

密密麻麻的铜丝和五边形齿轮一直从乌登的额头蔓延到左耳,常人的皮肤在金属的映衬下反而显得突兀,似乎他生来便不是人的躯壳,而是后天才往脸上贴了一张并不完整的皮。

“我还是没有预想的完美,教皇大人……原谅我还是保留着一些低劣的本性,没能得到真正的升华……不过您放心,先前的一切错误我都会全力弥补,我将继续用既定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实现神谕所言的救赎!”

如同彼时一个死物突然被激活了一般,总是被回避的话题在乌登口中尽数流露,期间带着突如其来的愧疚和不安。他是听到了这句口令,把玲玥当做教皇了。

玲玥无声地看着他戴回面具,颤颤巍巍地站起,重新举起锤子,旁若无人地继续着应尽的义务。

一切问题都得到了回答……沧宇是对的……

但是……但是……但是……

我终究不是他们,我终究还是会回去的,和昔日的生命之神的教徒们一起回归黑夜,与那个严谨而虔诚的侍卫穹铭相逢,然后……别的就不是能奢求的东西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切还是会好起来的……

这是他们的选择,我无从插手,我的选择,他们也同样不该侵犯,对吧?

玲玥依旧用混乱的词句包庇着自己的所见,直到片刻之后房间的门被再度打开,那些熟悉的身影鱼贯而入——

教皇、侍卫、执事,除了三位神职之外还有……那天向她哭诉的生命教徒……

“玲玥大人,请您……卸下那一身厚重的内衬吧!机械之神瑟寇斯不会容许有异端立于这片圣地的,我……我们……不应该抵抗的,毕竟接受就是生存的义务啊!”

众教徒都惊讶地看向进门的人,而那四个人都盯着手足无措的玲玥,那位生命教徒单膝跪了下来,身下随即发出一阵嘈杂的金属摩擦声。

“你……”一个新的“叛徒”就这样简明扼要地在她的面前劝降,玲玥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混乱到完全组织不出一句争辩的语言。

“我们针对你的问题商讨了很久,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你总是在向下看,和我们背道而驰,我们只好——”教皇意味深长地说道,“侍卫啊,你先把关于他们的义务完整阐述一遍,她需要知道这些。”

那教徒抬起头,仰视着不久之前尚在安抚他走出迷惘而此刻自己却深陷泥沼的玲玥,黑得全无杂色的眼眸将令人心慌的胁迫之意毕露无疑。

侍卫也没多说什么,在收到教皇的命令后直奔主题:“屈膝且服从于神明——将空而无用的躯体彻底摒弃——以最神圣的青铜代替躯体——以最虔诚的心——向上仰望——看向光明——成为最完美的机械——创造无限的价值——”

“您之前和我们说好的!我们有维护自己立场的权利,您不能……”处在崩溃边缘的玲玥还在竭力挣扎,发出与身份和身形都不般配的嘶吼。

跪在玲玥面前的教徒突然扑了上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扫过玲玥的衣领,抓下一个漆黑的东西——

那支神赐的,能随思绪变化形态的羽毛笔,她离开安凯瑞领地后对神明最重要的记忆……

“不……你们不能拿走它!”笔被递到了教皇手里,玲玥失控地冲向前去,却被侍卫强硬地拉住。

“他说这个对你很重要……希望没有它能让你更加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事!”教皇摆弄着“异端”的圣物,轻蔑地感叹道。

“我求求你们,不要……千万不要……”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彻底击破,玲玥一边语无伦次地恳求着教皇的宽恕一边拳打脚踢地挣脱着侍卫的臂膀,然而这些都无济于事。

随着教皇指尖微小的抖动,那支笔从阶梯的最高处纵身一跃而下,许久才传来清脆的回响。

倾刻,侍卫松开了玲玥,将她推倒在地,四人借机跑出房间,用更坚固的所封上了房门。

“这也太残忍了……”失声的尖叫与各种不和谐的捶打在耳边不断回荡,银发及腰的执事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在此刻才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

“我已经愚昧到这种程度了么?我到底信仰着谁,又背叛了谁啊……”

在闭锁的屋里,其它人都在无言地挥舞着锤子,玲玥自言自语着把头转向窗外,却发现这个房间里不知何时将唯一沟通外界的缝隙也堵上了。

只有比先前又亮了几分,填满了死角且照不出影子的无数吊灯在高处肆意叫嚣,宣布着这座不夜之城从来就不存在令神明嗤之以鼻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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