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空气确实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杜若行轻轻吐了口气，眼前便出现一团白雾。小巷子里很是安静，他看着那昏黄的路灯，那些原本就显得颓旧的砖墙上边也被这蜡黄的光线映照得更像是断壁残垣。

或许像他这样的人也应该被时代所抛弃吧，毕竟如今的黑道界不可能容得下像他这样满脑子苟且偷生的懦夫了。

不过在彻底被杜家宣判死刑，在彻底退出黑道界，或者说在被封死通往黑道界之门的最后关头，他还有一件事情尚未完成。

正当他目光游离，在夜空与地面之间徘徊之时，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看得出来，你对那个女人的态度也有了些变化。”

走过来的人是谭文韬，外边的气温估摸着已经快跌到零度了，可老人家身子骨似乎比杜若行还硬朗，背挺得很直，闲庭信步而来。

“我倒也没有讨厌她，只是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杜若行笑了笑，坦诚相待，毕竟就如他所说，之前对曲枫的印象，不过是一个亟待自己拯救的无辜少女。可后来，她的形象越来越复杂，到了现在，杜若行已经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形象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了。

“这其实很正常，”谭文韬开导他，尽管他当初就是那个派米粒猎杀曲枫的人，“人就是这样，对他人不甚了解之时，往往更能畅所欲言，知道的太多了，反而惜字如金。”

“你觉得她变了，实际上变的是你的脑子。”

老管家说完这句话，杜若行不由得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愣了一下，随后自然地笑了一声。他也觉得最近经历了太多，自己的脑子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了。

“可我还是放不下心，”他想起之前家主对他说过的话，表情瞬间沉重了不少，“谭先生，在这种节骨眼上，我还是不敢下定决心。”

“少爷，你不妨跟我说说，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背叛、欺骗、隐瞒……或者说其他更糟糕的东西，”杜若行不由得把手放在胸口，紧张感和多虑带来的焦躁让他心跳急促，“我担心事情可能会出现变数。”

谭文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嘴角微翘：“少爷是担心我们当中有叛徒？”

话语都指明了，杜若行也就不再打哑谜了，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毕竟他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家主说的没错，自己没能让自己身边都站着自己信任的人，也没能让他们都相信自己。尽管故事里，孤军奋战的将军身边留下来的或多或少都是愿意陪他出生入死的忠义死士，但现实当中，越是穷途末路，身边跟着的人反倒更加心怀鬼胎。

正当他觉得谭文韬听到他这么说时，肯定会露出失望神色之时，他反而听到对方那一反常态的爽朗笑声。

愕然地望着对方那曾经不苟言笑的脸上展露出的笑意，他反倒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少爷不必多虑，”谭文韬笑够了，重新站直身子，“也不必为此犹豫再三，毕竟计划是您先提出来的，我们到头来也都要听您的吩咐。”

“你的意思是，我不必担心我们当中有内鬼？”

只是对方的下一句话让杜若行彻底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不是这一次，恐怕就是下一次，就连我自己，都很有可能与少爷分道扬镳。”

谭文韬总算露出严肃的神情，看着对方这副样子，杜若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与对方的聊天非但没能让他安下心，反倒更加忧心忡忡了。

“你既然这么想当二五仔，那我现在就送你一程！”一个声音响起，随后，谭文韬的身子猛地摇晃一下。

原来是科塔西路，他那头银白色的长发并不适合在黑暗中隐藏身形，但是很奇怪的是，对方很明显听到了刚刚两人的对话，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杀手。

科塔西路在半开玩笑地给了谭文韬一记拳头之后，走到了两人的身旁。

“淦，”谭文韬捂着老腰，龇牙咧嘴，“年轻人不讲武德，来偷袭我69岁的老管家，我劝你耗子尾汁，好好反思。”

科塔西路一脸茫然地看着老管家，这种尴尬的氛围让杜若行都觉得窒息。

“别玩尬梗了，”他踮起脚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谭先生你说的对，到了现在这一步没时间继续纠结这种无聊的事情了，我相信你们。”

杀手和管家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在稍微年轻点的时候，他们原本就算是同事，现在，更是有种重回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

“当年小姐还在的时候，类似的事情我们也干过不少了。”谭文韬突然间感慨道。

“那时候我还不怎么会说中文来着，”科塔西路想到过去的事情，表情也有些动容，只是，目光深处仍旧藏着许多的愧疚与逃避，“跟你们这些老痞子交流的时候，连暗号都经常记错。”

“说起来，有一回你是不是在绑架的时候记错了暗号，在交涉的时候把人质给打伤了来着，害得我们少拿了几百万的赎金。”

“这种事你记这么清楚干嘛，老年人就该有老年人的样子，别整天回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几百万也算小事吗……”

杜若行还是头一回听到两人谈起他们当年的事情，之前他就觉得两人关系似乎不太一般，现在看来，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在一起干过不少事情的样子。

他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曾经在一起做过同事吗？还有你们口中的“小姐”又是谁？”

谭管家和科塔西路瞬间从回忆中醒来，他们两个望着眼前疑惑不解的杜若行，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最终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情了，”谭管家最终还是说道，“不过你作为杜家人，迟早要知道的。我们两个曾经在杜家大小姐，也就是你的姑姑，你父亲的妹妹手底下做过事。”

杜若行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想起之前科塔西路告诉过他有关杜家的事情，杜家的上一代全员都被埋进家族墓地了，唯独就剩个家主的义子杜林韵还活着。

关于他所谓的父亲与姑姑那一辈的事情，他几乎是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怎么想过去寻找关于父辈们的往昔。现在听到二人提起过去的事情，他倒是有了点兴趣。

不过显然，科塔西路并不想让他了解过去的那些事情，杀手立马打岔：“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少爷，我们过往的经历很难作为这次行动的经验，我们都需要你来为我们指点迷津。”

杜若行倒是并不在意对方突然转移话题的情况，毕竟杀手生硬的话题转移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蹩脚，他也深知既然对方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过去的事情，那对方也必然不会开口，于是也就作罢。

“具体的事宜之后再跟你们说吧，”他招呼着二人重新走回安静的诊所，“这件事千万别让姚梦云和曲枫知道，以姚梦云的性格，要是知道我们几个凑在一起谋划这种事情，她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床上。”

科塔西路脸上一阵煞白，他回想起之前姚梦云软磨硬泡非要执拗地让自己载着她去现场的画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同少爷的说法，还是表示长久的缄默。

“总而言之，保密，我们不能再让……”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哥，没必要保密了，”杜宛秋朝三人走来，表情复杂，“我都知道了，也告诉给姚小姐她们了。”

她那娇小的身姿此刻看起来似乎也有些颤抖，看她那样子，似乎对于杜若行隐瞒她感到有些失望。

杜若行和科塔西路差点大叫出声，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瞪着谭文韬，后者被这么突然间一瞪，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他故作惊讶地回问。

那拙劣的演技让两人无言以对，杀手露出那种“我就知道”的神情，不动声色保持缄默地凝视着眼前不停抖着腿的老人家。

“你为什么要跟小秋说这种事啊……”杜若行捂着半边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明显憋着一肚子气的杜宛秋。

他之前就从家主那听说这两人的关系比想象中要紧密，现在看来，说他们两个有血缘关系杜若行都不会有半点怀疑。

“哥，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是那种面对绝境就会轻言放弃的人。”

杜宛秋低着头，想了一会，继续缓缓说着：

“之前在姚小姐身边的你，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反倒很是异常。我和姚小姐她们当然能够理解你对我们几个女人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可是，我们也很清楚，单凭你们几个人，也是根本不可能让杜如焉那种混账栽跟头的。”

她握紧拳头，高高地挥舞了一下，脸上露出坚定的笑意：

“各位大男子主义的勇士，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哪怕有些微不足道，但我想此时此刻，唯有众志成城，团结一致，才能达成你们的目标。”

三个人看着杜家大小姐那给众人鼓气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也温暖了不少。

杜若行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缓缓低下头，叹了口气。

他在心里纠结与思索了好一会，最后，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些事情。

他不能再独自承担，他要和身边的人一起前行。

“谢谢你，小秋，”他终于仰起脸，直视着面露微笑的杜宛秋，“我们回病房吧。”

“然后，来谈一谈复仇的事情。”

他伸出手臂，同样握紧拳头，对着杜宛秋挥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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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各位！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