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单手撑着泛红的白皙脸蛋，水波盈盈的双眼直直盯着前面的桌子，却不断瞄向身旁的夏目，又很快转回，愣愣地微咬红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发现夏目只是默默吃东西，并没有理会自己的窥视后，她便换了个姿势，将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微微偏头，以不那么隐秘的姿势偷窥夏目。
因为是你吃过的——夏目的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回荡，让凉子无法从各种幻想中挣脱，连刚刚提起的食欲也一并消散了。
不过看着看着，凉子忽然眨了眨眼，因为她发现夏目吃东西时的动作很端正优雅。
筷子使用得非常熟练，没有碰撞发出声音。
腰背挺直，肩膀下沉向后张，下巴挺起，脖子伸直，夹菜时手肘的角度似乎也有专门注意。
咀嚼时嘴巴紧闭，双腮没有很大幅度的变形，因此表情没有失去沉稳。
总之，凉子感觉眼前的是一个长年经受仪姿训练的贵族王子，而非一个不通人事的猫妖少年。
夏目，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忘记了遮掩自己的目光，凉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夏目，彷佛要看穿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秘密。
她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如此之大的好奇心，这种探索未知的欲望让心里像被猫挠了一样发痒。
猫？
眼前这个少年，可不就是一只猫吗？
这么想的时候，凉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清脆悦耳的笑声引来了夏目的视线。
“啊这，不是，我我没有偷，不是，我是想问，好吃吗？”
慌张地语无伦次了一会，凉子才勉强镇定情绪，向夏目勾起甜美的微笑，眸含秋水，颊生飞霞。
但夏目对此视而不见，将一块腌黄瓜夹入口中，默默摇了摇头。
“啊，说的也对。”
张了张嘴，凉子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原本高涨的情绪也瞬间低落了下来。
摆正身体，凉子下意识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然后抓起筷子，夹起那份本该属夏目的面条送入口中。
腮帮狠狠嚼了几口，凉子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视线瞥到夏目那盘已经被消灭了一半地面条，赌气地嘀咕了一句。
“嫌难吃还吃得那么快。”
这句话的声音本来小得只有凉子才听得到，但逃不过夏目敏锐的耳朵。
“我饿了。”
“啊？哦哦哦。”
明明夏目的声音中没有包含任何情绪，但凉子却有种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到的心虚感，当下只能埋头苦吃。
不过吃着吃着，心中彷佛有一道闪电击碎了迷雾，凉子忽然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看向夏目。
“夏目，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吗？嗯，不对，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上午。”
说完两个字，夏目又将一块煎鱼夹入口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物。
上午？
那好像也不是很久？
难道他作为一只连地名都不认识的妖怪在这个人类城市很容易得到食物吗？
还是说抢来的？
盯着夏目的眼睛转了转，凉子决定再问得更细一点。
“那再上一次呢？”
“……五天前。”
看着面色淡然的夏目，凉子咽了咽口水，想起昨晚这个人刀劈子弹，将猫脸女人打进墙中的气势，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饿了五天肚子。
不过这也让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夏目显然是最近才来到东京，并且很可能是独自一人，否则饿着肚子可活不到这么大。
如果他不是迷路了，那就一定是有非来这个陌生之地不可的目的。
那么他来东京的目的，也许就是自己的突破口——如果能在这件事给他提供帮助，也许就能在回报救命之恩的同时，请他出手解决那个猫脸女人。
一想到这里，喜悦的凉子没有多想，就直接开了口。
“夏目，你是最近才来东京的吧？是有什么事要做吗？也许我能帮忙。”
但出乎凉子意料的是，夏目没有直接回答，或是摇头，而是停下筷子，缓缓转过头来，显现出来的赤色猫瞳直直盯着她，宛如盯着猎物般冰冷。
糟了！
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凝重，凉子感觉胸口宛如被压上了重石般难以呼吸，脸颊似乎被空气中的无形刀刃划过，冰冷而锋锐。
“……抱，抱歉。”
顶着巨大的压力，凉子虽然只是隐约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但还是从牙关挤出话语。
“……”
猫瞳被收回，夏目转过头重新吃起面条，空气中的无形压力顿时消散。
凉子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感觉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
屋内虽然恢复了平静，但一分钟前的轻松写意依然不复存在，这种平静是会令人窒息的。
这也许是错觉，但凉子知道，再次深刻体会到夏目是一只危险程度远超猫脸女人的妖怪这一点后，她就再难用姐姐对待年幼弟弟的态度去于其相处了。
不知为何，凉子望着夏目有些稚嫩的平静侧脸，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胸口也有些发堵。
——自己终究是不可能理解他的。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今天，也许就在这顿饭吃完后，他就会转身离开，永远地消失自己的世界之中。
也许正是因此，她才急切地想和这个人产生更多、更深的联系。
但现在，失败了。
凉子察觉到，现在正在自己内心深处蔓延地这股酸涩和微痛，绝不是因为所谓的报答恩情和寻求帮助失败，而是一种更深层，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
“……杀黑猫。”
“……诶？什么？”
失神中的凉子没听清楚，愣愣地看着放下筷子，凝视前方的夏目。
“为了杀黑猫，我才来东京的。”
“……黑猫？也是一只妖怪吗？”
凉子坐正身体，犹豫了一下，靠到夏目身旁，只是距离比刚才稍远。
“嗯。”
你为什么要杀黑猫？
你认识这个叫黑猫的妖怪吗？
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吗？
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
看着点头后不再言语的夏目，凉子心中一瞬间产生了很多疑问——
这种冲动，更多的，是想要了解这个神秘少年本身的冲动。
他的喜好、他的厌恶、他的快乐、他的仇恨、他的悲伤、他过去的一切，凉子都想要了解。
但回想到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视，她还是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这个黑猫，很厉害吗？”
夏目摇头，继续吃面，但动作已经比之前慢了很多。
凉子本想说那就好，但又很快意识到，他说的不厉害，可不意味着对自己来说也不厉害。
“夏目，如果再对付昨天晚上那个猫脸的妖怪，你杀了她要用多久？”
“一刀的时间。”
“那如果是那个黑猫呢？”
“十刀……大概。”
大概……凉子从夏目的话中敏锐捕捉到了这个第一次出现的估量副词，而且也庆幸自己仔细问了两句。
夏目杀死昨晚那只近距离挨了手雷都不死的猫脸女人只需一刀这一点，凉子并不怀疑，但他杀死那只名为黑猫的妖怪，却需要十刀。
这意味着这个黑猫绝对比猫脸女人危险了十倍不止！
不过凉子知道，这个黑猫再危险，也不是当下的重点，重点仍然是猫脸女人。
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凉子看着夏目，小心斟酌着语句。
“夏目，你，你是，你是找不到那只黑猫了吗？”
唯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夏目为何在能十刀解决黑猫的情况下，却饿着肚子在东京里徘徊了五天以上。
凉子屏息等待着，直到夏目缓缓点头，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嘴角再度勾起微笑，黑白分明的双眼微微睁大，流露出希冀。
“那，这样吧，夏目，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在东京里找那个黑猫，就留在我这里生活怎么样？食物、住宿、家务我都会解决，嗯，如果你习惯了在东京的生活我还可以给你零花钱，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只要你——”
——只要你能留下来。
望着桌对面夏目明亮平静的双眼，凉子顿了顿，感觉脸颊发烫，就撇过头去，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要你帮我解决昨晚那只猫脸女人。”
声音微不可闻，但夏目还是捕捉到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为何体温忽然升高、声音颤抖、情绪波动一直非常大的人类女性，又看着盘子里已经被吃完的食物，再然后就是身上这件粗制滥造，但穿起来比和服暖和很多的衣服……
他不讨厌这个人类的气味。
“好。”
“真的吗！！”
惊喜的凉子猛地抬头，拍着桌子，眉角含笑，眼中绽放处异样的色彩，宛如宝石般璀璨。
但看到夏目愣愣望着自己的表情，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坐了回去。
“抱，抱歉。”
下意识地用手梳理头发，凉子红着脸看着桌子，嘟着小嘴，似乎要从中看出个花来。
但尽管羞耻得想要去死，凉子还是怎么也压不下翘起的嘴角。
夏目看着她，随后忽然摆正身体坐姿，依据记忆中阿夜的教导，正正朝凉子弯下腰。
“今后，请多多指教。”
“诶？啊，请，请多多指教。”
没想到夏目会突然这么做，回应过来的凉子匆忙回礼，结果——
“嘭”的一声，秀气洁白的额头狠狠撞上了桌子，眼角泛出了泪花。
“哎呦！痛痛痛！！”
此时，在窗外的遥远西天之中，彷佛被融化般的夕阳在云海中下沉。
犹如是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天空弥漫开来，映现出一大片壮丽的血红。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