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玥目视着眼前这个分不清是非又听不进劝诫的疯子,到嘴边的斥责、安慰、甚至带着复杂情绪的自言自语都被紧闭得似乎生来就无法开合的牙齿所封闭。

代表意识的偏执湛蓝,代表虚无的苍白,玷污了异神领地上难能一见的纯净的黑。她只是摇头,脖颈不听使唤地来回转动,那仿佛自记忆最深处奔涌而来的破碎片段又一次激得她泪流不止。

“我不知道……一个没有信仰的……渺小如蝣的人,何以自信能与神明对立……在神力面前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是会如此蔑视神明呢?带着这副可堪圣洁的躯体改过自新,这就是背叛和亵渎之人最好的救赎了……”

玲玥浑身都在颤抖,身后忽而闪过一团绿光,带有神明十分之一神力的蝶翼毫无预兆地从脊背上展开,她惊呼了一声,坚定的意志迅速将蝶翼隐藏了起来,好在其它人都在跪着看向教皇,并没有任何教徒发现异常。

雨小了不少,只有屏息凝神才能从字音的间隔里找到水滴还在落地的蛛丝马迹,而雷声也早已没了踪迹?

“你——也做了这种事?”沧宇用嘲笑的口吻说道,“我没做好的事你帮我做到了,也难怪你会跑到这个没有希望可言的地方——既然如此,我们都是一路人啦,你也没必要和我争执什么。”

“这些……拜托……这些可都是你招致的啊!”玲玥的话语中带着牙齿打颤的声音,“你行刺了我们的教皇,我们因你而受到牵连,失去了抵御天灾的穹顶,才不得不长途跋涉来到异神的领地……”

说道这,玲玥低下了头,几滴泪从没戴好的面具缝隙中像雨一样无力地坠落在地:“也怪我……当初没能劝住你……”

“所以你们就跑到这里来做了这几个恶人的工具?”面对满怀悲伤与愧疚的玲玥,沧宇没流露任何的悲悯,舌剑直抵那些她正在极力掩盖的软肋。

“这里的教皇他们是冒着风险留下我们的,我们也只是出于原则问题不得不暂时穿上这副装束的,等神明归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回去……”

“不,如果现在不动身的话,你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沧宇在近乎扭曲的笑声中将双手伸向自己脸上的面具,手指深深陷入了青铜与皮肤交接的缝隙里,使劲地撕扯、拖拽,一阵刺耳的声响过后,整个面具连同内圈肉色的皮肤一同脱手,与地面碰撞出雷一般的声音。

塔楼顶部的吊灯突然亮了起来,沧宇的面具下是无数细小尖锐的五边形齿轮和铜丝,失去了那块金属的保护,这些零件便从巨大的豁口中倾泄而出,弹射到其它教徒的面具上,弹射到玲玥外套的橙色长衫上,留下一抹抹说不出颜色的肮脏痕迹。

他的脸早已没了人脸应有的轮廓,除了一对蓝眼和一头白发外,其它地方都是棱角分明的碎块,猩红液体肆意奔流,落到照得出人影的光滑地面上;尚有几条铜丝和齿轮还在挣扎着牵动、咬合,这才不至于让整个面部向下塌缩。

“你……你……怎么……”玲玥看着眼前这幅近乎猎奇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他们对这副躯体所做的最残忍的事!这就是你继续下去的后果!”沧宇变得低沉而怪异的声音盖过了身后教皇的宣讲,然而并没有哪怕一个教徒向他看来,此时的他依旧像从前那样:狰狞、违和、且无人在意。

“这也许是亵渎所招致的呢?你应该去试着接受,哪怕只尝试一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玲玥还在竭力重复着开导,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言论完全站不住脚,回避的目光仍旧没法脱离那些杂揉的色块。

“那只是公认的异端想让我与他同流合污罢了!一定是这样……”玲玥闭了眼,无力地起身向后退,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橙色面具和黑色面纱所包裹的东西——还是皮肤,还是生来就有的、光滑的、真实的、有温度的皮肤……

她松了口气,正欲迈步远离那个可恨且可怜的沧宇,却被身后一个巨大的拉力钳住了,她挣扎着回头,看到的却不是沧宇支离的脸,而是教皇的青铜面具。

雨停了,那些教徒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岗位,那个回光返照的“沧宇”身影和满地碎片一起销声匿迹。

“不要去试图看懂那些不存在和不应该存在的事物,你应该看自己该看到的东西,无论你信仰着谁,你都要遵守这一点,否则你放在哪都不会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我不管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又看见了多少,你要知道这都是在向下看齐,这些都是把人引入歧途的谎言和诱惑,千万不能轻信,明白吗?”

教皇的话中没有丝毫的起伏,没有丝毫的情感——惊魂未定的玲玥突然发现了这点异常。

“谨遵教皇大人的教诲,请您相信我,我绝不是那种人,也绝不会这么做。”玲玥敷衍地回应道,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对教皇的面具产生各种可怕的联想。

“那个……冒昧地问一句,我们的‘工作’到底是什么?还有……一个真正的纯粹的机械,到底是什么样的?”

教皇似乎明白了玲玥的意思,轻轻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颜色、轮廓……每一个细节都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回去吧!神明的事容不得任何质疑。”教皇的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十分自然的微笑,权当她第一个问题的答复,随后他又戴上那张面具,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玲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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